“咳咳……跟我们走吧,如果什么时候你觉得安全了,就自行离去,绝不强留,好不好?”叶天温和地打圆场,并及时向方纯使眼色,示意她适可而止,不要过于强势。
雷燕也知趣地点头答应,因为叶天这种商量的语气给足了她面子,再固执己见,就太不识抬举了。
隔了一会儿,她又低声反问:“请问一声,他被关在哪里?有没有被酷刑拷问?你们放心,我在哪里,他就会在哪里,绝不远离。”
叶天心头突然透进了一丝天光,似乎一下子抓住了事情的关键。日本兵对雷燕有着特殊的感情,并且差一点将她错认为修罗,这岂不也是揭开他身份的另外一条线索?
他点点头,微笑着回答:“放心,他没事,段庄主派了专人关照他。”
雷燕疲倦地叹了口气,垂下了眼帘:“我累了,你们走吧。”
出了治疗室,廊檐下的风铃仍在响个不停,清脆的丁零声穿堂入户远去,更显得山庄大院寂寥空旷。
“我曾经是不肯接受哪怕是一丁点失败的人,但现在——”方纯摇摇头,为探访雷燕之行感到懊恼。
叶天抬手,握住风铃,令它的声音停止,然后静静地谛听着。
楼后的风铃声时有时无,隐隐约约地传过来。
“听出什么?”方纯不解地皱着眉。
他们接下来的重要任务是准备北上泸沽湖,时间紧迫,不容浪费,哪有闲心在这里听风铃乱敲?
叶天低声回答:“时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议论不已。惠能进曰,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西天,夕阳即将坠落于山尖,余晖遍洒,万物镀金。想必蝴蝶山庄之外,处处都是美不胜收的大理自然风光。可惜,他们却被重重迷雾所困,忙忙碌碌,毫无头绪,也没有心思抬头欣赏风景。
“什么?”方纯怔了怔,立刻醒悟那是《坛经》里的经典段落。
叶天回过头来,此刻在他眼中,檐下方纯的五官被镀了一层玄妙的紫金色,如一尊精雕细琢过的佛像。
那段经典的禅宗故事是这样说的:惠能去广州法性寺,值印宗法师讲《涅盘经》,有幡被风吹动,因有二僧辩论风幡,一个说风动,一个说幡动,争论不已。惠能便插口说,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是你们的心动。于是,众僧叹服。“风不动,幡不动,仁者心动”这个典故深刻地刻划出万物皆空无、一切唯心造的大乘佛教的根本教义。
“如禅宗高僧所说,心不动,则眼不动,身不动,身外万事万物都不动。不管八方风雨飘摇,我们只要掌控核心,就不会被时代的列车抛下。所谓核心,就在那边——”叶天指向走廊的另一端。
小楼的底层右翼,有三间经过混凝土、铁栏杆、钢丝防护网特别加固的房间,平时就是用来关押犯人的。目前,日本兵就被关在那里。
“你的意思是,现在我们面前存在很多混乱的幻象?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方纯试着阐述叶天没有说出的意思。
叶天点点头,放开风铃,自嘲地一笑:“看看,都要把山庄里这么好的风铃弄坏了,可惜,可惜。”
方纯取出录音笔,把耳机的一个耳塞分给叶天,两人一起听刚刚的录音,并肩向东边去。
“有机会,一定要去雷燕说的鞋带洞看看,查明日本兵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她说。
“我们现在就去囚禁日本兵的那里,放这些录音给他听。”叶天用了比平时高一倍的声音回应。
“雷燕和日本兵之间怎么会有那种微妙的关系?总不能是日久生情的原因吧?我觉得雷燕的心机太重,根本不会一次性就把秘密全都说出来。唉,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实在是太累了,完全比不上当一名赏金猎人来得痛快!”方纯忍不住开始发牢骚。
在录音资料里,雷燕的声音平平淡淡,不疾不徐。作为统帅淘金帮的大人物,的确应该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镇定,可目前这种情况下,淘金帮已经无法独善其身,既控制不了消息来源,也掌握不住事情的发展走向。
广义来说,黄金堡垒和超级武器属于错综复杂的二战遗留秘密,即便是当今世界上的几大强国政府,也无法独力掌控。
“一场乱局。”这就是叶天对未来的判断,虽然悲观,但却客观。
两人到了囚室前,跟两名守卫打过招呼,便走过双层钢板加固过的厚重铁门,直面那名搅动着所有人神经的“二战日本兵”。
日本兵正在木床上盘膝而坐,垂着眼皮,仿佛老僧入定一般。他的两只手背上,纹满了“修罗”这两个歪歪扭扭的中国字,纵横交错,笔画纷乱,一直延伸到袖口遮盖的地方。能让一个人的名字刻骨铭心地留在自己身上,其原因只有两点,不是深恨,就是大爱。
“哐啷”,铁门在身后关闭了。
日本兵有张棱角分明的瘦削方脸,鼻梁笔直,颧骨微凸,面部线条硬朗之极。
“你好,我是叶天,这是我的朋友方纯,我们来看你了。”叶天用流利的日语打招呼。
日本兵睁开眼,随即又闭上。
“是淘金帮的雷燕让我们来的,很快,她就会带你离开,回山里去。”方纯也用日语补充。
日本兵闭着眼问:“她在哪里?”
方纯回答:“就在走廊的彼端,一百步之外。只要你愿意,随时能够见到她。”
日本兵鼻孔里发出“哼”的一声,轻蔑、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谁是修罗?说出来,也许我们能帮上忙。”方纯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