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峰上游人如织,吵吵嚷嚷。我进到一家饭馆,吃了碗温泉泡面,所谓温泉泡面,实际上就是用矿泉水加热后泡的方便面。我只想赶快避开人群,匆匆吃完,就去找下山的路。记得从香炉峰一侧的一条石阶路向下走一段,到一处岔口拐进去就是香山古道,但我却忘了那个岔口的确切位置,因为那本来就是一条野路的入口,并没什么标志。我生怕找不到入口,一路仔细观察,一见有岔路口便马上走进去。
这的确是条幽僻、舒缓的坡道,一侧依着山体,另一侧可以俯览下面的幽谷。虽然四周的景色如此相似,但这条路却不是香山古道,因为走来走去都未见那棵斜倚在道边的古松。看来类似的小道有许多条,我不清楚自己走的这一条会通向哪里。
这一路上,我只见着两个人,那是一对情侣,女的站在一簇开满白色小花的植物前面,男的在给她照相。不知为什么,我感到这两人的样子都有些似曾相识。我轻轻走过去,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拐过两道弯以后,我看到了下面的香山饭店,从那里开始便又是一片尘嚣了。这样一直走下去,不到半个小时就能走到山脚,之后我就要坐上公交车,重返喧闹、拥挤的市区……这毕竟只是一座驯顺的小山,什么也遮掩不住。
可是出乎我的意料,这条小道将我引到了一座半山亭里。这个小亭子,我几乎每回爬山都能远远望见,却从没找到通向它的路。此刻亭中只有我一个人,我在一张石桌边坐下,朝四下张望,不知何时,阴霾已经散去,天色又转为一派晴好,虽然稍有些晒,但清风依旧。亭外生长着一大片黄栌,披着淡紫色的花梗,聚拢起来仿佛轻薄的烟霞。假如来世还能走到这里,我仍会留有印象吧。在这份静谧中,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意倦神乏,伏在石桌上睡着了。
我梦到自己在一艘夜航的小船上,海浪从黑暗中涌起,层出不穷,像是有许多人从海中扬起脸来,扑向天空,但在这些面孔触及月光的一瞬间便颓然崩塌,溃散为浪花,翻卷着返回到混沌里去了。醒来天已经黑了,隐约还能听到海潮声在山间回响,我站起身,看着远处几点阑珊的灯火,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候恐怕是找不到车回家了。既然如此,也就不必着急,能走到哪里是哪里吧。
我一边下山,一边回味着方才的梦境,走着走着,心里恍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我并不是身在香山,而是在一座远为旷渺、古老的山中。
草原礼貌
从前,大草原上有一头雄狮,它每回捕猎,在咬死猎物之后,都会对着猎物的尸体说上一声:&ldo;对不起!&rdo;然后再开始吃它们。这头雄狮吃掉过很多动物,后来,它老了,越来越虚弱,终于有一天,它死了。它的魂魄来到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也是一片大草原,草原上弥漫着浓重的雾。狮子站在那里,无所适从。这时,那些被它咬死的动物的鬼魂穿过雾霭,慢慢聚拢过来,将狮子围在中间。透过雾气,动物们的鬼魂注视着狮子,沉默片刻,它们几乎同时对狮子说了一声:&ldo;没关系。&rdo;
在海边
英树右肩头抗着一只长方的竹条箱,跟在渡部山玄身后,在山道上赶路。山玄虽是五十开外的老者,脚步却很轻盈。初夏时节,山中绿意盎然,晴空下,植被晶莹剔透,散发出清新的气息。
英树是山玄不久前收入门下的弟子,师徒俩彼此还不熟悉,英树只听祖父神原康正讲过,渡部山玄就剑术而论,是天下无敌的人物。神原康正是德川家康麾下名将,假如不是这样,英树恐怕也无缘拜山玄为师。但对英树而言,拜谁为师是无所谓的,他对剑术啊、兵法啊,毫无兴趣,只是生在武家,不得不应付一下。
渡部山玄的剑术究竟如何高超,英树还没见识过,此次远行的目的何在,山玄也未向他讲明,英树只当是修业旅行,不去多想。一路上,山玄对英树很照顾,并没摆出为师者的威严,
只吩咐他背好那只大竹箱,此时,系于箱上的麻绳勒得他肩膀有些疼了。
&ldo;休息会儿吧。&rdo;山玄驻足,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坐下。英树将肩头重担放下,舒一口气,活动着肩膀。
&ldo;今年十五?&rdo;山玄冷不丁问。
&ldo;十六。&rdo;英树挺直了上身。
&ldo;啊,十六吗?那和我这双手同岁啊。&rdo;
&ldo;手?&rdo;英树不解。
&ldo;我的头虽然五十五岁了,但手还是十六岁。&rdo;山玄说着,伸出手臂给英树看。那双手的确洋溢着朝气,就像年轻人的手一样。不过,英树注意到,山玄的右手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虎口向手背延展,泛着微光,格外醒目。
&ldo;这是自己砍的,&rdo;山玄解释道,&ldo;为了让出剑的角度有一点变化……没办法的办法,太愚蠢啦。&rdo;少顷,他又嘱咐英树:&ldo;这可是秘密,不要对人讲。&rdo;说完便起身往前走。&ldo;真是怪人。&rdo;英树暗想,匆忙背起箱子跟了上去。
从山上下来,穿过低矮的松林,便走上一片沙滩,继续向前,视野越发开阔,原来是到海边了。&ldo;要渡海吗?&rdo;英树问。
山玄没吱声。
当大海完全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时候,山玄忽然打开了话匣子:&ldo;你知道吗,我有个师兄,叫雨宫久作,他是不世出的奇才,剑术神妙莫测,十九岁就天下闻名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