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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第1页）

说也奇怪，那人一听这话，反而收敛了倨傲之色，连忙挺身上前，一把扶住万老爷子，道：&ldo;果然是老爷子尊驾到了，请受赵太初一拜。&rdo;说着&ldo;噗通&rdo;一声，双膝跪倒，正待叩首顶礼，却被万老爷子只手搀扶起来，同时问道：&ldo;方才你那诗的四句之中，每句末二字皆有独到之意。倘若以&lso;卷帘格&rso;的解谜之术看它，从第四句末二字、第三句末二字……这么依次卷回，正是&lso;前月、日君、烟烽、上海&rso;八字，君军同音、烽封同音，说的岂非&lso;前月日军烟封上海&rso;之事？上海失陷虽是一年多之前的事，可本帮祖宗家门却当真是上个月才遭日寇焚毁的。阁下明察秋毫如此，万某佩服不已、佩服不已。&rdo;

但是，秃子赵太初却退身一步道：&ldo;前一首诗我确是有意开您老的玩笑，可这第二首，根本不是我作的‐‐您老别太认真‐‐那是敝业师苦石老道长教我的。他老人家已经归真入寂十八年了呢！&rdo;

万老爷子闻言更是一惊，道：&ldo;难道苦石道长早在十八年前便能预见你我今日之会？&rdo;

赵太初一皱八字眉，道：&ldo;他老人家的确说过：&lso;倘或有人给你骂成个狗，还不恼怒，你就将此诗吟给他听；他若解得，你便敬他如兄，助他如己，叫他老爷子。&rso;&rdo;

看来万老爷子亦不禁为之骇然，即道：&ldo;倘或如此，果然天不亡我！苦石道长必然早已安排下你我兄弟之会。&rdo;

&ldo;敝业师还说：&lso;你这老爷子兄弟有个燃眉之急、枯灯之病，怕非得饶上你半生的火候才能解厄消灾，你好自为之罢！&rso;&rdo;

&ldo;我这灾厄正在一个&lso;油尽灯枯&rso;的油字上！&rdo;万老爷子这才将受命备办棉籽油混充桐油运美还债的过节说了一遍，谁知这赵太初听罢一眨眼、一耸眉，摸了摸鼻头悬胆，道：&ldo;照说你这批油是该走水路交运不是？&rdo;

&ldo;上海已经失陷，水路眼看是走不成的。&rdo;万老爷子黯然道。

万得福心下对这秃子仍不服气，抢道：&ldo;连油该如何寻觅都还没处设法，你却说什么交运不交运的！真是&lso;秃子洗脸&rso;‐‐没边没际的话！&rdo;

&ldo;这位兄台此言差矣！&rdo;赵太初摸了摸自己的光脑壳儿，对万得福的讥诮似乎浑然不以为意，接道，&ldo;正因为你们一心只想着走水路，这运油的事才无头无绪。须知水能容油，油却不能容水。宋儒早有铭言：君子如水，小人似油。你看那一锅沸油之中，倘或滴入这么几滴清水，油便哔哔剥剥吵嚷不休，犹似众小人冷言冷语，欺那君子恢弘方正。换作一锅沸水，任你倾入多少油脂，那水也只默然容纳的便是。&rdo;说到这里，赵太初语意深长地看了万得福一眼，仿如这言下之意也暗示自己是君子人、暗讽万得福作小人语。之后又一回神，对万老爷子笑了笑，道：&ldo;既然要交运的物资是油，就得避水而思之‐‐这，是极其幽渺深邃的一个关口，能从此关设想，我包你交得了差、还未必要费偌大的事真去张罗那么些油呢。&rdo;

这般立论，可谓玄之又玄，连万老爷子听来都是一头雾水。但是万老爷子毕竟是一方领袖，阅世甚深，暂且不去同他争执，只道：&ldo;苦石道长道术高明、技业淹通，早在前清同光年间已声震江湖、名满天下。尊驾能在道长云帷之下受业，一定有非凡的本事。无奈万某身上背的是一份国家实业的包袱，不是什么风生水起、石转江流的奇术所能应付的。&rdo;

&ldo;噢？&rdo;赵太初龇牙一笑，道，&ldo;那么请看，这林间平旷之地上究竟放着些什么物事？&rdo;

万老爷子和万得福随他手势望去，赫然大吃一惊：就在那一方空地中央，累累叠叠放置着一堆高可三丈、宽约六丈、深几九丈的铁桶。粗看之下，仅其中一个正面便是三百多桶，万得福正待细数，扑鼻却嗅到这空气之中传来一阵浓似一阵的辛辣之味。耳际则听那赵太初接着说道：&ldo;别数了，这一排是三百二十四桶，前后五十四排，一万七千四百九十六桶。每桶以公斤算，合两百五十公斤罢，总数便是多少……&rdo;这时，赵太初伸开右手拇、食、中三指，凭空如拨算盘，迅捷十分，不过一眨眼间便应念道，&ldo;这就是四千三百七十四公吨‐‐老爷子您要的不是、不是‐‐桐油么？如果嫌它不够，您再往西北方看看。&rdo;

万老爷子才一回头，赵太初的语声又好似当头霹雳一般的贯到：&ldo;还有这西南方！再看这东北方！还有这东南方！喏喏，别忘了正西一面、正北一面、正南一面、正东一面。&rdo;每念到一个方位，彼处便一模一样堆置着如许之数的铁桶‐‐倘若果如赵太初所言：这些都是桐油的话，则连同林子中央这九起囤积的油量几乎就是四万公吨之数，差差可以上缴交差了。可万得福仍心有未甘，只道这秃子道术邪门，于是放声便喊：&ldo;你这奇门遁甲、五鬼搬运之阵，却去骗那三岁儿童‐‐&rdo;

一个&ldo;童&rdo;字还没说罢，当头忽然不知从何处浇下一注既黏稠、又浓浊的黄色液体来‐‐不消说‐‐还是那桐油。奇的是抱在万得福手肘之间的万熙居然连一滴也不曾沾上。

看着万得福如此狼狈，赵太初则吟吟笑道：&ldo;你怀中这儿童怕还不足三岁，连他都不吃骗，你老兄怎么却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相信了我这一套幻术起来？&rdo;

万老爷子见这么一折腾，简直不可开交起来。再僵峙下去，恐难了局，登时又一揖，道：&ldo;赵兄果然得了苦石道长真传，万某佩服得紧。是不是就请赵兄高抬贵手，放我这不知礼数的兄弟一个便宜？&rdo;

赵太初闻言微一皱眉，道：&ldo;我这阵可是按时辰方位而布，时不移、事不往，要收也收不得。至于这位兄台么，你且包涵容忍些个。到了巳时初刻，万般皆如梦幻泡影，无为无住，长寂长灭了。说将起来，唉！老爷子，这世间万事万物，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你看它风过云生、水流浪滚，俱于一时一地、一顷一粒之中，方能在、方能立；过了那极暂极微的刹那，便非原相。这样说来，即使什么国家灾劫、苍生苦难，也是同一个道理。老爷子何必忧心悄悄、孤诣危危，非得涉足插手，偏要在这幻影世界之中背上一个什么&lso;国家实业&rso;的包袱呢？&rdo;

&ldo;赵兄师承一代真人，视界自然非常谈俗见所囿。万某既不能辟谷导引的方术，又欠缺修真见性的缘法，诚所谓&lso;十方苦劫无人渡／万石风雨一肩挑&rso;，也只好羡慕赵兄逍遥自在了。&rdo;

&ldo;那你还不如直截了当地骂我秃子不知国仇家恨，且图一己快活算了。&rdo;赵太初说着，狠狠搔了几下头皮，道，&ldo;无奈我已答应先师要帮你老爷子这个忙的‐‐也罢！赵太初就同你一道背这包袱走它一段罢！&lso;十方苦劫无人渡／万石风雨一肩挑&rso;，嗯！听起来比我那些歪诗的气魄要大上一些。&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