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力咬住下唇,但那种疼痛的感觉并不能让眼前的景象发生什么变化,好在它让我抓住了最后一丝理智。幻觉,又是幻觉,在黑暗的墙根下,我不可能看清一个烧焦的人。我又一次陷入了幻觉。可是,我又想,这真的是&ldo;又一次&rdo;吗?或者,之前那片刻的清醒其实也是幻觉。其实,那只哨子根本不在这里,我的前方也没有一堆落叶,所有这一切,只是我从前中的蛊发作的结果。
老实说,这个想法并不能增加我的勇气,相反,它让我的恐惧达到了顶点。会不会从那个午后我第一次触摸竹哨以来,所有的经历全部都是幻觉?在这些梦游一般的日子里,我实际做了些什么?我是不是已经做出某种可怕的事情?说不定,我此刻正穿着病号服、站在一间精神病院的重症监控室里而不自知?
我没有再想下去,因为那个焦炭般的躯体向我扑了过来。我微微闭了下眼睛,没有退后,但上身仍条件反射地后仰。好像电影的慢镜头一样,我清晰地看到,那个漆黑的女人在奔跑中迅速炭化,然后,一粒粒煤屑似的颗粒铺天盖卷过来。这时,我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了。黑色的尘暴包围了我,一片片如同纸灰的东西撞在我裸露的皮肤上,转瞬即逝,只在肌肤表面留下灰黑的污迹。接着,污迹迅速淡化、消失,我知道那是它们已经钻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知道自己体内有寄生物是一回事,亲眼看着它们侵入是另外一回事。一瞬间,我的理性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我终于忍不住扔掉扫帚,惊叫起来。但我立即闭上了嘴‐‐那些既像烟尘、又似虫蚁的东西不仅一粒粒挤进我的皮肤,还大股大股地从我的眼耳口鼻灌进去。明明知道没有用,我却只能闭上眼睛,弓起身子,把头藏在双臂之间。然而,两只冰冷的手立刻伸过来,扼住我的手腕,向外拽着,似乎想让我的脸露出来。我不愿再睁眼,只死死护住自己的头,双手用力挣扎。慢慢地,攥着我左腕的手松了些,可我刚一缩手,那只手又追了过来,这一回,抓住了我的手掌。瞬间,我感到那只手的掌心里有一个凉冰冰、粘腻腻的东西,仿佛还有液体渗出来。我下意识握紧了手,把那不明的物体握住,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
&ldo;幻觉,&rdo;我机械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直到大脑已经想不出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意识渐渐离我远去,完全失去知觉的前一秒,我还依稀听到了极轻的哨子声,声音中充满了得意,仿佛每一个音符都在过狂欢节。
&ldo;同学,同学!&rdo;陌生的声音钻进耳朵里。是一个苍老、焦急的男声,他在叫谁呢?
我依然闭着眼睛,但我能感到有种明亮的红光在面前晃动,眼皮微微地胀痛。同时,一股很热的气浪扑在我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一阵令人烦躁的刺痒感。我睡着了?我在什么地方睡了过去?什么地方会有这样热和亮的红光?
我撑开眼皮,眼前站着一个有点面熟的老头儿,正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他的脚边,是一堆燃烧的落叶,火很旺,叶子在火中发出&ldo;噼噼啪啪&rdo;的声音,红红的火星四下飞溅。我低下头,发现自己坐在地上,背靠着图书馆侧面的围墙,扫帚倒卧在不远的地方。
我茫茫然站起来,想要拾起扫帚,却感觉手指僵硬,一时间无法伸屈自如。不,不止是手指,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石头一样,又硬又冷。
那个留着八字胡、长相滑稽的老头望着我,双眉紧皱:&ldo;同学,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学习太累了?功课再怎么紧张,还是得注意休息,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啊!&rdo;
我看看他,又看看四周,感觉像做梦一样。是啊,我是怎么在这里睡着的?但记忆很快复苏了:打扫清洁区……陈欣然……哨子……烧焦的女人(是章亚美吗?)……黑色的不明颗粒行军蚁一般爬满全身……我打了个冷战,脱口道:&ldo;哨子!那只哨子!&rdo;
&ldo;那只竹哨是你的?&rdo;老头用怪异的眼神瞅着我,然后,指了指旁边燃烧的枯叶:&ldo;不好意思,我见那哨子已经很破旧了,就扔火里去了。&rdo;
我一呆,随即意识到了什么。我问:&ldo;你是用手拿起它,扔到火里去的?&rdo;
&ldo;当然不是,&rdo;老头拎着一根长长的树枝,把散落下来的枯叶重新拨进火中。顿了下,他扬扬手里枝条:&ldo;那哨子脏死了。我怎么可能用手碰,我是用树枝扫进去的。现在一定已经成灰了。&rdo;
&ldo;烧了?&rdo;我心里一阵轻松,又有些微的失落。那只哨子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可惜现在的我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去研究它。或许应该说,以现阶段的科技水平研究它都太危险。我就那么愣愣地站着,盯着眼前欢跳的火焰,不敢相信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ldo;同学,&rdo;老头把落叶拨得哗哗作响,一面粗声粗气地说:&ldo;你不是住校生吧?快十一点了,还不回家?家里人要担心的,路上也不安全。&rdo;
&ldo;噢,&rdo;我仰头望向教学楼的窗户,只有几扇还透着灯光,包括我的班级在内。&ldo;老爷爷再见!&rdo;我冲老头笑了下,俯身捡起扫帚,飞快地跑回班上。教室里只剩几个人了,我放好扫帚,冲下楼,大步向家赶去。
走在路上,我蓦然想到了那个老者的身份‐‐他不是清洁工,也不是看门人,他是我们生物课的代课老师‐‐从第一次给我们上课就没有介绍过自己,连姓氏也未曾提起。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个时间到操场上烧树叶?我又想到他看我的眼光,那么诡异,像是在试探什么,又像要挖掘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