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无去处,一心只求中选,必须中选!」
各家如花似玉小女儿下了骡车,按序排列,由太监领进神武门,先在广场集队,然后依次进顺贞门、延晖阁。
玉蓉只见金碧辉煌,宏观壮丽,到处红墙黄瓦,炫目得不敢直视:
「这就是寻常老百姓,终生未得一见的皇宫了!」
户部司官管理,太监按班引入。每日两旗:正黄旗、镶黄旗、正白旗、镶白旗、正红旗、镶红旗、正蓝旗、镶蓝旗。满、蒙、汉女子,无一幸免。每班五人,轮着上,立而不跪,由帝后选看。当意的秀女,名牌被留下来,意味她的生命将起着变化……
玉蓉,不,「佳欣」留牌子了。给定期复看,再留。
之后谛视耳、目、口、鼻、发、肤、腰、肩、背……合法相。验声、验身、量度手足、观步、观气、探辱、嗅腋、扣肌理、试风度举止。五千人中,给重重检验,入选三百。
待宫中一月,熟察性情言论刚柔贤愚,最后五十人,皆条件优秀非凡美人儿,可备选妃嫔‐‐施展浑身解数,也得看各人造化。
玉蓉同所有人一样,每天悉心妆扮,日出日落,等候皇帝宠幸‐‐这是生存的唯一目的,也是宫人唯一任务。
只等一个男人传召。
她等了一年。
在这漫长的等待中,犹幸宫中管乐弦琴都是上品,还有不少民间罕见的曲谱,她弹奏自娱度日。《迎君乐》、《丝竹赏金歌》、《晋城仙》、《霓裳曲》、《红窗影》、《玉楼春》、《白牡丹》……就是完全见不着朝思暮想猜不透的《广陵散》。
一日,敬事房太监终于来了……
说是这天皇上晚膳之后,把大银盘中,刻着「佳欣」名字的绿头牌给翻过来了。
敬事房的太监专门主持房事。深知美如秀女,有在后廷宫院呆个年,也许未尝得见龙颜。
「这佳欣进宫一年了,何以万岁爷特别翻她的牌子?」他嘀咕着,不明所以。
负责「运送」的小太监,先玉蓉脱得一丝不挂,用毯子裹住,驮到皇帝龙床上,拿走毯子。蒙宠幸的女子,赤身裸体从他脚后钻进去,侍奉共寝‐‐这是宫中规矩,杜绝任何武器硬物,伤及龙体,以策万全。
敬事房的总管太监和驮运太监,站在寝宫窗外,当然听不到皇上问她:
「你昨日弹奏的是什么曲子?」
嘉庆帝昨日到后廷向太妃请安问候。先帝乾隆履行当初享位六十年即传位嗣皇帝的誓言,嘉庆元年(1796)元旦,在太和殿举行隆重的授受大典。皇太子接过宝玺,已经卅六岁。乾隆帝极长寿,享年八十九岁。皇太后早已宾天。但这位太妃应召入宫时年十七,侍候太上皇,比嘉庆帝还小几岁‐‐作为宫中的女人,一日为妃,一生为妃,不管是否讨得欢心,她付上的是生老病死。寂寞一生。
太妃病了,已卧床三日,太医诊治,皇上探望,都是恭敬而淡漠的规矩,没丝毫感情。尊「太妃」,作为「长辈」,她不过三十九而已。
刚好昨日在后廷,皇上听到一阵悦耳之极的琴音。
「回皇上,那是《良宵引》。」玉蓉战兢回答。
「曲虽短小,但意味深长‐‐你弹得一手好琴,以后每日来为朕奏一曲吧。」
二人谈着,时间一长,总管在窗外高声唱道:「是时候了。」
皇上不答应。过一会儿他又唱:「是时候了。」
当玉蓉裸身被毯子裹住驮走后,总管请示:「留不留?」
皇上答:
「留。」‐‐「龙精」给留在她身体内,意味他对她欢喜。
玉蓉被封「欣贵人」。
每应召,都破例在事前为皇上奏琴,每回不同:《关雎》、《鹤舞洞天》、《凤求凰》、《潇湘水云》、《溪山秋月》……
身困深宫,不知世事,她没有想到,扬州郭府,曾来过不速之客‐‐知音人章令轩公子。
虽睽违一年多,他心中有挥不去的影子,这个气质和长相都吸引他的奴婢,唤「玉蓉」。匆匆一别,关山阻隔,总没长途跋涉的理由。
终于章令轩又以游学访友探亲借口,从京城赶至扬州。他已探得《广陵散》故事来龙去脉,虽曲谱已绝,但坊间亦有不同版本可作并合参考,费点心思努力,或可还原七、八成。
暮春,微寒渐暖,他穿心爱天青色纳绸薄软夹,宁绸长袍马褂,是玫瑰紫
‐‐这是两种深沉的色调,配衬得悦目却载回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