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河洪灾惨况上报朝廷之后,震惊朝野,钦天监的几名官员全被问责下狱。上谷县全县被淹死数万人之事在金陵城中传开,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在所有人同情怜悯灾民的同时,又有一种声音在民间流传。
自古天灾往往被视作上位者寡德,仁未及物,诚不动天,阴阳失和,才导致上天降下天灾。是以,白石河自百年以来从未发生过水患,如今突然发生了这么可怕泥石流和洪涝,百姓们顿时人心惶惶,都认为是当权者不德,政令逆时,才导致山崩石流,水失其性。
皇上向来刚愎自用,颇为自负,最痛恨的就是对他的非议,这不德之名,谁敢让他背?皇上若是不背,那这不德之名就只能由内阁首辅叶阁老来背了。于是各种文官纷纷上书弹劾叶阁老德行败坏,才引得上天震怒降下灾祸,叶府仍未查明的死尸一案再度被提及,叶家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民间舆论受人有意引导,全都在指责叶家人。一连十几天,叶府门外天天都围着前来谩骂的百姓。别说叶家人不敢出门,就连叶府的下人这几日都不敢出门。
叶阁老却对这些弹劾和脏水一字辩解也无,所谓国必有诽誉,忠臣令诽在己,誉在上。皇上不想背这个不德之锅,而满朝文武官员非要推出一个人来承担这个骂名,给天下百姓一个宣泄之口,舍他其谁?
只是叶阁老的这片忠君之心难免就要被他的政敌所利用,朝野之中逼叶阁老退位让贤之声越来越盛。不少跳梁小丑在此时跳出来上书,罗列叶阁老十数条莫须有的罪名,声称便是有叶阁老这等不贤之人担任辅相,才会惹来天灾,请皇上将叶阁老下狱治罪,以平天怒。
皇上知道叶阁老是为他承担了这些非议,所以将这些弹劾叶阁老的折子全都压了下来,但朝廷各路官员群情激愤,每日都在早朝时轮流向皇上进言,逼着皇上罢免处置叶阁老,甚至就连地方官员也有不少上书进言来凑这个热闹。一时间皇上也承受了极大的压力,甚至自己也有些被此言论所引导,待叶阁老的态度渐渐也有些恼怒了。
幸而这时,另有一个声音开始在金陵城流传。有人说,此次天降灾祸,自是上位者不德所致,但这不德之人,既非皇上,也非叶阁老,而是因阴谋轼君,劫持思柔公主,破坏魏梁两国邦交的秦王楚烈。
否则,为何秦王阴谋被发现的当日,就那么巧的在白石河上游发生了泥石流引发了大洪涝。这全都是上天因秦王所作所为而震怒,才降下的天灾,轼君是为不忠,轼父是为不孝,陷害忠良是为不义,劫持亲妹是为不悌,破坏魏梁两国邦交试图引发两国兵戈是为不仁。如此不忠、不孝、不义、不悌、不仁之人,何来德行可言?岂非不德?
叶府那几具尸体之事还未查明,到底与叶阁老有没有关系还不好说,可秦王楚烈做下的那些事却是罪证确凿的。这种声音在金陵城中越传越盛,短短几日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竟是盖过了先前指责叶阁老的那些流言。金陵城中的舆论突然转向,全都指向楚烈,处死秦王的舆论在金陵城中越来越强烈。就连不少朝廷官员都再次纷纷上书,请求皇上严惩楚烈。
思柔公主出嫁那日,送思柔公主前往梁国的送亲队伍遇袭之事早已在金陵城中尽人皆知。而东乡侯带着大都督府的兵马将思柔公主从楚烈的汤泉别庄中救出之事,也在金陵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虽然楚烈向皇上自辩说是遭赫泰陷害,皇上也派人将赫泰追问询问。赫泰回到金陵城皇宫中面见皇上时,只提出了四个问题:他与楚烈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陷害楚烈?陷害一个已失圣心的亲王,于他一个外邦王子有何益,于西狼有何益?他既是劫持了思柔公主,为何不干脆杀了她让魏梁联姻不成,还要把她完好无损地送到楚烈手中?若劫持思柔公主之事真是他派人所为,他为何要这般轻易地暴露自己,不怕破坏魏国和西狼之间的关系,导致魏国和梁国在觉得受辱之下联手对付西狼?
这四个问题,别说皇上哑口无言,就是同样在场的楚烈都无法回答。就算楚烈认定是七皇子楚宣私下与赫泰结成了同盟,赫泰是在楚宣的授意之下才陷害于他,他也没有丝毫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因他陷害云王楚卓然之事,皇上已经怒不可遏,若他毫无证据地攀咬上楚宣,只会更令皇上愤怒,认为他为了脱罪,有意拉楚宣下水。
再加之那日遇袭,保护思柔公主的几个御林军都声称那些劫持思柔公主的歹人身手与在叶府刺杀皇上的刺客极为相似。而被歹人的软剑所伤的梁国皇子慕容英也在打斗中夺下了歹人手中的那柄软剑,交给三法司做为证据。三法司拿着了先前叶府刺杀皇上的刺客所用的那柄软剑,和此次袭击劫持思柔公主的歹人所用的这柄软剑请几位铸剑高人对比过之后,都说这两柄的铸剑手法很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皇上更是对楚烈派人行刺他一事深信不疑。
那个死去的张姓匠人和被楚烈收在麾下的李姓匠人之事也再度被揭开。皇上得知刑部隐瞒此事之后,当即震怒,认为那日楚卓然在秦王、府被抓,分明就是刑部有意包庇楚烈才为楚烈设局引来楚卓然当替死鬼。皇上差点就要捋了墨越青的刑部尚书之职和谨身殿大学士之位,将他当作楚烈的同党治罪。
幸而墨越青及时在刑部官员中推了一个替死鬼出来,又有萧镜之早为他做了防备,动用了宁国公府的影响力,让朝中不少官员站出来替墨越青说话,才让皇上相信墨越青也是遭属下蒙蔽,绝非楚烈同党。
在这种情况之下,墨越青和萧镜之就算有意想帮楚烈,也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再加上那声称楚烈才是真正引发天灾害得百姓蒙受惨祸的不德之人的流言在金陵城中越演越烈,楚烈当真是四面楚歌。
这些流言会在金陵城传得满城风雨,幕后推手自然是楚烈的政敌七皇子楚宣。
自六年前,楚玄从太子被贬为成王,送到梁国为质之后,楚宣在朝堂上就极为活跃,因他性情行事颇像皇上,故而皇上素喜他类己,对他越加看重。而秦王楚烈却一直是默默无闻。
早些年,楚烈给楚宣的印象就是一个没什么存在感,依附于苏皇后和楚玄生存的普通皇子而已。再加上楚烈行事一向低调谦逊,在明面上从不与楚宣相争,故而楚宣也从未将楚烈视作自己夺嫡的最大对手。
直到花朝宴那日,楚宣得知了楚烈设计徐静妍之事,他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看错了自己这个三哥。
徐静妍是什么身份?她是帝师徐太傅唯一的孙女,徐太傅是最能影响皇上的人,也许徐太傅的一句话就能够改变皇上对储君的选择。而徐太傅又一向不愿意牵扯进储位之争中,始终保持中立,就连徐太傅之女徐淑妃几次三番为自己的幼子八皇子楚玉求娶徐静妍,都遭到徐太傅的拒绝。
楚烈若是正大光明如楚玉一般在明面上求娶徐静妍,也许还不会让楚宣如此警惕。可楚烈哪怕要用那等鬼蜮伎俩,也想得到徐静妍,这分明就是冲着徐太傅对皇上的影响力而来的。楚烈于储位之心昭然若揭。
那时,楚宣便开始重新看待楚烈,他这才发现,这些年来楚烈虽然极为低调,可却是从一个无宠的皇子一步一步越走越高,手中权力越来越大,身上功绩越来越多,竟是让皇上对楚烈从一开始的无视态度,到后来的看重,在一众皇子间地位仅次于他和楚玉。
而就是因为有了楚玉挡在前面,加上还有一个徐淑妃一直在为楚玉四处活动,上蹿下跳,楚宣才会忽略了楚烈这渐渐逼近他的威胁。这很难说不是楚烈的计谋,也许楚烈这些年来从不去与徐淑妃打好关系,争取徐淑妃的支持就是为了让徐淑妃把单纯的楚玉推在前头当他的障眼法。
楚宣再回首细想,六年前苏皇后自尽,苏家倾覆,楚玄被送往梁国为质,曾经或依附或交好过楚玄的皇子亲王几乎全都被皇上勒令就藩,赶出金陵城,无皇命不得回金陵。
唯有楚烈,唯有自小养在苏皇后膝下的楚烈,这个一向与楚玄走得最近的秦王却是留在了金陵城,还在朝廷之中经营得这般好。
这等本事,如何能不让楚宣忌惮。自那之后,他便一直将楚烈视作储位之争的最大对手,时时刻刻提防着楚烈。而在他与楚烈几次暗地里交锋过之后,他就更加深刻地了解到了楚烈的心计与手段,自然也就对楚烈更加忌惮起来,不肯放过任何可置楚烈于万劫不复之地的机会。
是以,当有人将这次这般好,可以打击得楚烈无法翻身的机会送到楚宣面前时,他自然是毫不犹豫地抓住,而且不遗余力地想置楚烈于死地。
所以,姬渊挑起楚烈与楚宣之间的战火,还真的是做对了,楚宣虽然手段欠缺了些,但他心肠够狠,也够毒。六年前苏家出事时,楚宣和他的舅舅武阁老是怎样毫不犹豫地对苏家落井下石的,如今他就会如何对待楚烈。
现在,楚烈名誉扫地,陷入危局,楚宣在朝中的声势却是如日中天。
此次他借着白石河救灾一事,在金陵城中声名雀起,颇得美誉,对他的赞誉之声遍布朝野。而同样救灾有功的楚玄,自然也是名声大振,当年的“白泽君子”之名又再度被人屡屡挂在嘴边传扬。只是因楚玄如今仍然无官无职,就连救灾也是依靠的是楚宣的帮助才能调动军队,所以此次救灾的大功仍归在楚宣身上。皇上对一向喜爱的楚宣自然是赞不绝口,甚至近来因为此事,在萧贵妃有孕的情况下,便常留宿于武贤妃的玉华宫。
在此盛名之下,楚宣便暗中授意官员上书,适时地在朝中提出立储之事。皇上早过而立之年,的确该再立太子,而就如今的情势看,能成为储君的第一人选自然是他。只是,奏折虽然递上去了,皇上却是始终未给满朝文武一个准确的答案。
于是,便有人开始猜测,皇上是否是因为萧贵妃如今有孕,才犹豫着不立七皇子楚宣为太子。毕竟,萧贵妃宠冠后宫是尽人皆知之事,皇上这般宠爱萧贵妃,若是萧贵妃这一胎生下来的是皇子,也许会被皇上立为储君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