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警卫员压在陈师长的身体上,那个警卫员的头被炮弹炸掉了半边,红红白白的东西流了一地,不知是师长的,还是警卫员的。刘达疯了似地推开警卫员的尸体,他看见了师长。此时的陈树湘腹部血糊一片,那里被炮弹片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血水正从那里汩汩地往外流着。师长的脸色蜡黄,他的嘴里仍喃喃地说:战斗……最后一人‐‐刘达撕下自己染血的衣襟,伏下身去托起了师长,他在为师长包扎。
陈树湘又喃喃道:我……不行了……你们冲出去……我掩护……
刘达撕心裂肺地大叫了声:师长‐‐他缓缓地站起来,周围只剩下20几名完好的战士了。
还有几个伤员在地上挣扎着,他们正绝望地望着刘达。有一个伤员,挥动着被炸得只剩下半截的胳膊道:连长,你们掩护师长冲出去,我们只要有一口气就拖住敌人……
刘达抬起头,这时他看见师长从腰间拔出了自己的手枪,颤颤抖抖地对准了自己的头。刘达扑过去,一把抓过陈师长手里的枪。
陈树湘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道:刘达同志,求求你了,开枪吧。
刘达慢慢地把枪插在自己的腰间,蹲下身,抓住师长那只颤抖的手道:师长,我们一定保护你冲出去‐‐刘达再次站起身,这时已有两个战士用炮弹炸断的木棍做了一个担架,把师长放在了上面。刘达低声冲身旁的几个人下达了命令:突围‐‐一行人向山梁下奔去,抬着担架的两个战士走在队伍的中间。
那几个受伤的战士,目送着一行人远去。他们默然地对视片刻,从腰里掏出最后一颗手榴弹。那个断臂战士,用嘶哑的声音招唤着其他几个人道:同志们,过来一些。
那几个人无声地向这里爬了过来,他们都聚在了断臂战士周围。断臂战士手里莂e着那枚唯一的手榴弹。
一个战士先哼起来,那是一首他们所熟悉的旋律,很快他们一起都哼起来,最后放开喉咙唱了起来‐‐
神圣的土地自由谁人敢侵?
红色政权哪个敢蹂躏?啊!
铁拳等着法西斯蒂国民党。
我们是红色的战士,拼!
直到最后一个人!
……
陈树湘似乎听见了这歌声,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了旋转的天空和树林。他又闭上了眼睛,接着他便听见了几个人用尽浑身的力气的呐喊声:中华苏维埃万岁!
然后是一声沉闷的爆炸声,接着整个阵地便沉寂了。
陈树湘仿佛又回到了家乡长沙,看到了妻子和母亲。母亲正微笑地望着他。母亲说:树湘,你咋才回来?母亲说完这句话就哭了,母亲一边哭一边说:你一走就是这么多年,这回别走了,该安心过日子了,你今年都29岁了,还没个孩子,俺和你媳妇天天盼你回来……
一阵剧痛,使他清醒了过来,很快他又失去了知觉。眼前又闪过了一组画面:1927年9月秋收起义后,他激动地向党旗举起了右手。……赣南、闽西轰轰烈烈的游击斗争,使他很快成熟起来,他担任了司令部特务队队长,杀恶霸,除奸贼,此后他又担任了19军第56师师长,红5军团34师师长。一阵颠簸使他又一次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两个抬着他吁吁喘气的战士,还有后面越来越近的敌人……
放下……放下……把我放下!他冲两个战士说。
那两个战士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仍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着。突然一颗炮弹在他们身边炸响了。他又一次失去了知觉,他觉得自己好象变成了一朵浮云,轻飘飘地飞到了半空……
朦胧中不知过了多久,他又清醒了过来,听见了几个人的说话声:
快走,快走,趁现在还活着,捉到一个师长,能赏10两黄金哩。
营长,怕是他活不长了。
活着呐,你看,他的眼皮还动哩。又是那个营长的声音。
这个人真是师长,俺看不太像。另一个士兵的声音。
少啰嗦,快走,趁他还有一口气。又是那个营长的声音。
担架沿着凸凹不平的道路,颠簸摇晃着。
陈树湘突然打了个哆嗦,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一个俘虏。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会成了敌人的俘虏。他又想到临离开阵地时,留下的那几个伤兵的歌声,和那声又沉又闷的爆炸声。
他努力地睁开了眼睛,看见西天的斜阳,如雨似的染红了半个天际,像全师壮士流淌在阵地上的鲜血。他的心脏猛地紧缩了一下。他抬起手,想抓到点什么,却抓住了腹上缠着的衣襟,那是刘达为他缠伤口的衣襟。他没用多大力气便扯掉了衣襟,一阵疼痛,使他又失去了知觉。
担架在山路上颠簸着。
他又听到了那几个人的说话声。
瞅,这小子命真大,肠子都出来了,人还没死。那个战士的声音。
死不了,赤匪个个命大。那个营长的声音。
另一个声音说:营长,你说咱们活捉了一个师长,真能给10两黄金?
那还有假,这是蒋委员长亲口说的,不仅有黄金,每人还能连升3级哩。那个营长说。
嘿,真不错。另一个士兵说。
肠子都露出来了,怕会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