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枭语调始终低沉,听不出情绪。
词中意,却是明晃晃的挑剔和质疑。
薛长丰被再次激怒:“便是你母亲喜欢又如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乃人伦纲常,有何不妥?也配你来置喙!”
薛枭垂眸,低声笑言:“既然祝夫人喜欢,那就留给晨哥儿吧。哪日我上坟问一问我娘,她喜欢什么样的。”
简单一句话,反将薛长丰哽得说不出话。
听丈夫被激出声却又尴尬地收不了场,祝氏偏过头,忍耐地深吸一口气。
镇江薛府,已有百年,正堂之中四支顶梁的立柱以楠木碳黑后刷清漆,因木材珍稀,只需简单的处置办法,便可保其百年不腐不朽,甚至历久弥新,木质表层透出温润明亮的质感。
光是这几根楠木,便非积蕴深厚之家不可得。
薛家文人路径走了近百年,旺了近百年,在镇江府乃至整个江南官场皆负盛名,其名势绝非松江府柳家、金陵府邱家等可相比拟的——
大魏开朝,大魏律第一版便有薛氏家主操刀主笔,第三版的修订推行更是由薛长丰生父所主持,京师之中,大理寺、刑部等地薛家人把持数十载,地方上,按察使司衙门多为薛家子弟或门生。
薛长丰乃镇江府大族嫡长子,可谓是衔贵笔而来,顶级清流世家出身,其人向来自诩谦谦君子,温文尔雅,可每每相遇长子,皆被薛枭不着边际的路数连消带打尽数化解。
薛长丰只认为这个步步高升的长子下作手段、风骨全无,祝氏却从不敢小看这个“疯狗”一般的继子。
为向上爬无所不用其极的人多了去了,为何偏偏是这条“疯狗”五年攀升至三品大员?
“。。。若不是我认为是最好的,为何要拿到你面前来?”
祝氏接过薛长丰的话头:“岂不是膈应你吗?”
祝氏扫了眼薛长丰,薛长丰如抓住主心骨,双手撑膝,闷声落座。
“给晨哥儿,我没意见的。“祝氏继续开口。
薛枭微微挑起眉峰。
祝氏像看不到薛枭的神色,语声轻缓,娓娓道来:“我原也不是什么钟鸣鼎食之家出身,我父亲不过是个小镇乡绅,在偌大的京师压根排不上号。你若是觉得我故意拿家世不高的姑娘折辱你,那当真是你想得太过。待你过上日子了,你才晓得门庭家训固然要紧,人是否合适才是最为重要的——你娘去得早,舅家也遭难了。我进薛家门时,你早已被送进道观避灾,论母子情缘。。。“
祝氏拧颦眉,轻摇头:“你我着实也谈不上。”
不知不觉中,祝氏缓慢又坚定地将话语的主动权,一点一点蚕食到己方。
祝氏始终真诚坦荡:“正如我之前所说,你的亲事关乎晨哥儿,我必然是要操心的——这个柳姑娘你若不喜欢便罢了,我们再慢慢。。。”
“既要我娶祝夫人喜欢的姑娘——”
薛枭并不给祝氏掌握主动的机会,即刻出声截断。
只见他斜斜倚靠在正堂门厅的廊柱上,侧眸抬颌,露出冷眼旁观的锋利眉眼,声音低沉,忽略祝氏,直接与薛长丰洽商:
“那薛太保要不要给点好处?”
薛长丰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看向祝氏。
祝氏后话被打断,主动权丧失,她内心着恼,面上却不显,只紧紧抿唇:“你的婚事,父母与宗族自会考虑置业。。。子孙成亲,若都叫爹娘拿出好处来才肯,说出去只怕叫人笑话薛家家训无方,堂堂御史大人敲诈讹索。”
薛枭面色平静地转头看向祝氏,缓缓伸出食指,微微触碰嘴唇,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祝氏手缩在袖中,素来保养得当的指甲掐进肉里,又痛又急。
薛长丰被撕缠得失了力气:“你说,你说,你要甚?”
长子婚事一日未落定,朝臣嘘嘘叨叨的话,一日不停歇。
薛枭就像薛家百年旺途中,那颗膈脚的小石砾,毫无顾忌地消耗着薛家隐忍低调的名声。
若能成亲,便可堂而皇之分家。
他那脆弱的后背,也不至于时刻警惕被同僚指指点点。。。
薛枭肩膀擦过清漆楠木高柱,略微正身:“正月开印之后,由你上折提请,杜州决堤案自大理寺转交御史台,一应文书、证据一并移交,由我全权负责再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