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怒不敢言。”赫德点头。
林玉婵冷不丁说:“那他最好别再掌管海关。”
赫德:“什么?”
林玉婵:“在我的印象里,你方才所有的外交努力,重点都放在‘大清海军不能听英国号令’上,试图说服你那死硬的上司回心转意——可如果你的上司被扫地出门、摘了乌纱帽呢?那整件事不就迎刃而解,你甚至都不必把自己的论据摆出来。”
果不其然,赫德的表情一下子五光十色,像是聊斋里碰上狐妖的书生。
他也不过二十多岁,老练和果敢的外表之下,亦有未泯的少年意气。
“可是……”他脱口说,“可那是不可能的,李泰国是功勋驻华使节,比我资历老得多,我不可能扳倒他。”
“李鸿章可以啊,为什么不求求他?”
林玉婵不知道历史上的全能李中堂管没管过这事,但她知道,李鸿章的能力,和他现在的官职地位,并不匹配。
她也知道,在此后漫长的半个世纪中,掌管中国海关的那位霸道总裁,不是李泰国,是她面前这位蓬松刘海儿。
李泰国现在再怎么嚣张,对赫德来说,不过是个迟早要踩之上位的反派。
赫德能没想过取而代之?方才他那一瞬间的野心勃勃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一切。
“我方才说过,中国的大官好脸面,不敢公开反对洋人的议题。但他们喜欢玩弄权术,‘以夷制夷’,用洋人对付洋人——当然有时候会聪明反被聪明误,反而坏事。”林玉婵说,“赫大人,你愿意转换心态,当那个‘制夷’的‘夷’吗?”
赫德立刻表示愤慨:“那样不等于被中国人利用了?”
林玉婵耸肩:“那就看你是想做孤胆英雄,独自打一场孤单的战争,还是想……为了自己的前程和理想,自愿的被人利用一下咯。不过我个人浅见,如果你真的打算在大清官场混,这种互相利用的事儿以后少不了——嗯,这也是中国人都知道的事。”
反正她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古以来智囊团的作用不就是这样,只负责头脑风暴,最后决定还是要听老板的,若是不幸搞砸,也是老板自己的责任。
赫财神如此无量前途,也得是他自己拼出来的,不能是她把外挂整理好了强塞给他。
赫德不再说话,让人取来白兰地酒,慢慢给自己倒了一杯,克制地抿了一口,然后直直地看着林玉婵,从头看到脚,看得她有点全身发毛。
……难道李鸿章就在隔壁??
“林小姐,”他终于谨慎地开口,“你……你确定你真是来自广州的女仆吗?而不是……比如说,逃婚出来的京城里的格格?”
林玉婵松口气。他脑补的剧情还真细致。
她不介意被他看出和别人稍有不同。她发现,自己给自己制定的最初的小目标——“苟着”——实在难以实现。苟在这个死气沉沉的世界里让她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