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一把推开门,和里头的谢夫人对上了目光。谢夫人抬了下手,“把门关上。”管家转身,将门合上。外头的天光被木门缓慢挡住,管家的手压在门上,沉默了好一会,突然开口,“你答应过,不把他们牵扯进来的。”谢夫人娇笑了一声,“呦,成我的错了。你那个妹子闹这么大阵仗,按着我认她女儿做妾,我哪拦得住要找死的人?”管家躬身转向她。这么多年来,他似乎一直都是这样,抬不起头一般,很难想象当年管家在傩戏班子里扮的是开路将军。谢夫人叹息一声,“她抬进来也好。等宋时清死了,你们徐家人正好续上。一个都别想跑。”管家不作声,只站着。谢夫人自顾自说了一会,猝然间抓起茶盏砸向管家。“说话啊!凭什么我要被你们害成这样!”她站起来抓自己的头发,疯癫地嘶吼,而管家沉默着,木雕偶人一样一动不动。好半晌以后,他死板地开口,“太太求您别让胭脂进来,我还想活。”“我也想活。”谢夫人睁大了眼睛,“可我的活路在哪?我的活路在哪!”声音传到后面的屋子里,谢崇明笑出了声。他趴在桌上一边笑一边拍桌子,胭脂缩在另一边,眼神惊惧。谢崇明笑着笑着,捂住头神经质地哭了起来。胭脂真的被吓到了,到处看,似乎是想逃。“你还不知道谢家的事吧。”谢崇明突然抬起头说道。这些事情似乎已经在他心底憋了太久,再不说出来他也要被逼疯了。所以他丝毫不在意胭脂大概率听不懂他的话,一瘸一拐地走到胭脂面前,脸上是又哭又笑的扭曲恶意。伴着隔壁谢夫人的骂声,谢崇明笑了起来。“你知道你是怎么疯的吗?”那年,谢家从码头抬回来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对外说是表亲家留学回来的小孩,在码头造了匪。但谢崇明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偷听了父亲母亲在小佛堂里的密谋。那人叫谢司珩,是谢家真正的长子。谢司珩似乎不是自愿回来的,彼时狐鬼将傩戏团的其他人吃得没剩几个,怕疯了的掌坛师和彼时年纪还小的谢夫人用谢司珩他母亲留下来的衣服,给谢司珩下了咒。谁都没留过洋,谁都不知道在大清地界上有作用的咒,能不能害到海另一边的谢司珩。但就好像是老天要给他们一条活路一样,谢司珩真的回来了,还给谢大老爷写了封信。看信上的意思,他是想和谢家人谈谈。真是喝了点洋墨水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看到信的谢夫人和谢大老爷几乎要笑出声来。他们立刻去找了匪帮的人埋伏在码头,一切都极为顺利,匪帮趁夜打劫了码头,将谢司珩这个天真的大少爷打得只剩下了一口气。谢司珩被匪帮抬回谢家的那天,谢崇明去看了。他躺在竹子扎的架子上,上头盖了一张麻布,头脸和下肢处血迹未干。而谢夫人在院子里面数银子,匪帮的人坐在屋子里和谢大老爷喝茶。谢崇明偷偷上前。他没觉得怕,十几年来,小佛堂里经常传出咯吱咯吱咬骨头的声音,住在戏台子下面的傩戏班子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疯,他见多了,单纯想看看谢司珩长什么样而已。他走到了近前蹲下来身后去揭麻布,手却突然迟滞了一下。——麻布下的人,似乎在笑。【崇明!你在干嘛?】谢夫人高声叱道。谢崇明惊惶站起身,指着谢司珩不知道该说什么。李管家小跑过来,将他抱了进去。谢夫人看了眼一动不动的谢司珩,避过眼吩咐李管家,【找人把他搬到后面的院子里。】李管家应下,叫了另外一个小厮,一起往里抬竹架子。就在谢司珩被抬起的那一刻,门檐上的砖突然砸下一块,生生砸开了李管家的头颅,血溅了一地。有东西不想让谢司珩进来。有东西害怕谢司珩死在这里。老人常说,不要随便开门。给不知底细的东西开了门,就相当于帮它破了“界”。而谢家对于狐鬼来说,就是一方能护住它的界。但彼时谁知道那罐子里的骨头想说什么,谢司珩还是被抬了进来。死了的李管家换成了傩戏班子里的徐长贵,作为补偿,怀着孕的李嫂子被招了进来。谢司珩跟宋时清说,狐鬼恼火之下想杀死谢家人。怎么可能呢?这种贪得无厌的恶鬼恼火之下,只会像蚂蟥那样趴在谢家头上吸血。它会害人吃人,但不会一下子将所有人都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