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这样,刚才随口解围的二老爷的太太也是。——活人看不见的鬼气氤氲,浸得这些人都染上了某个东西的邪念。见他站在门口不走,宋时清想了想问道,“有水吗?”“……我去给你拿。”宋时清:“还有,你能把春薇带来吗?”这一次,家丁沉默了下来。片刻后,他冷笑了一声,“少爷,你就别为难我了,我哪有空去找人啊。”说完,也不等宋时清说话,直接嘭一声关上了门。宋时清没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屋门。他在想,自己可不可以趁此机会离开谢家。和谢司珩一起,离开谢家。家丁往外走,走出来他就后悔了,这兵荒马乱的,他还要去厨房才能给宋时清找到水。他刚才干嘛答应?“自己给自己找事,蠢货……”正烦着,外面就冲进来的一个兄弟,差点撞到他。“哎——?狗娘养的你没长眼睛啊!”家丁高声骂。走商队的都粗,平时他这样骂,被骂的人一般会立刻冲上来给他一拳。笑笑搞搞的,也就消了气。但今天,那人就像没听见一样,径直冲进了二老爷所在的小屋。“狗东西……”家丁嘴上不干净,跟了上去。才走到近前,只听那个兄弟声音中满是惊恐,“老爷,我们走不出山了。”“什么?”二老爷一脸莫名。这人是他昨晚派下山找大夫的。谢夫人虽然被烧成这样了,但为了名声,他也不能偷偷摸摸等人死了埋了。没有见证人,以后传出去,外头人不知道会编出什么来。说不准就会说谢家其实根本没有大火,就是他伙同兄弟杀了夫妻两霸占财产。他可不能背上这种污名,这样的污名在身,以后做什么都会被人借由头压着。只是没想到,出去请几个人还请出了这般诡异之事。“小的,小的昨天晚上出去,才走没一里,就走进了大雾里。看不见路,也看不见树。”说话的人跪在地上,抖若筛糠,“然后,然后我就一直往前走,重新转回了宅子门口。”“我不信邪,又走,再走,走了好几次,都是这结果。当时天已经快亮了,我心想再走最后一次,结果……结果……”二老爷:“结果什么?”“结果我看见,雾里面……全是鬼……”谢夫人那两只能动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们。“嗬……”她喉咙里咳出一点声音。【把宋时清给它。】【让他们结缘。】恶鬼全凭本能,哪知道怎么留住一个活人?把宋时清贡给它,它狂喜之下,或许会放所有人一条生路。至少放我一条生路……放我一条生路。如果昨晚有人看过谢夫人,就会发现她眼睛碧莹莹的。苟且偷生的狐鬼动着这幅焦尸的手指,在被子里面嚓嚓写下了几个残破的字。但她那点动静,哪里会被谢家一行人注意到?家丁跪在地上,涕泗横流,“雾里全都是人,看着有形,伸手去摸却是空的。小的壮胆子上去问路,它们就朝我走过来,把我往雾外面推。“小的听见它们说……”【你朝哪走?……嘻嘻,早没生路啦。】(摇晃)(旋转)(跳跃)快写完啦呜呜呜宋时清站在窗边,垂眼小心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也不知道谢家人又发现了什么,刚才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以后,现下静得一丝声音都没有。他手指无意识搭在窗框边缘,微微用力按着那条木头。窗棱细缝间泄进来的光竖着打在他的右脸上,恰好覆住了整只右眼,映得眼睫像是被撒了碎金一样。如果谢家支系的人要的是家产,应该不会太执着于留住他这个养子。唯一的问题只有谢夫人……宋时清的心跳速度有些快。五年前春的时候,他曾经尝试出逃过一次。当时城里的县太爷新官上任,去拜了上级以后,趁着日子正好,在城中大办了一场春分宴。谢夫人谢老爷,连着谢崇明谢丽娘全都被请去捧场了。那个时候,宋时清才在谢家待了一年多。身体一日一日地发沉虚弱,惶恐一点点累积。但另一方面,他虽然知道自己是在帮谢家挡灾,却确实没有见到鬼的真面目。所以宋时清一边怕,一边又隐隐觉得荒唐。当时家里面没人,宋时清迟疑了许久,将攒了许久的碎银子用布包了,趁着没人,从后面的小门偷溜了出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直接失去了出小门以后的记忆,再次醒来时,一个人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屋顶。身上什么伤都没有,却自此以后发了三天的高烧,烧到眼下出血,喉咙干哑根本不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