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甫一上任,就雷厉风行地抓了贪官,缴了赃款,踹开了官告官的风雷之门,诉状一路呈到天子御案上,整个天津做官的怕是都心里打鼓,寻思这一家是什么来路。
唐荼荼在印坊里锁了两月,不知窗外事,一时算不清楚这里头有多少人是二哥的人手,全程为她保驾护航。
她暗戳戳往娘的脸上瞄。
华琼像是没从这话里听出不寻常来,眼皮也没眨一下,目送几位大掌柜上了马车。
一群人沿着河往大码头走去。
运河东西两岸的小船挨挨挤挤,快并成了两道桥。唐荼荼看见了刘大刘二的身影,兄弟两人穿着精干的长衫,盯着力夫往船上装货。
华家十几条船都是一样的样式,上下两层,下层装货吃水深深,上层住人,能生火煮饭,也就兼顾了人和货的需求。
“当家的!货都点齐了,咱们动身不?”
华琼挥手应了声,让随行的仆役搭着手上船,自个儿没急着上。她喝了点酒,就着三分酒意,对着荼荼絮絮叨叨说不停。
“回了家好好照顾自己,你爹和母亲都要忙衙门的事,怕是没空经营吃喝穿用的琐事。你也是家里的大姑娘了,自己要拿得起主意,缺人短人了就跟嬷嬷说。”
“前衙凶煞之地,别成天跑那头去玩,后衙要是住得不自在了,就在外边买个宅子住。”
“您放心,我知道的。”唐荼荼一句接一句地应着,乖得不得了。
华琼停下话。兴许是酒劲上来了,她眼底蓄了层水光,极专注地盯着女儿瞧。
——及笄了,到底是不一样了,好像一下子长开了。胖有胖的好,生了张圆润娇俏的芙蓉面,笑起来似春光覆颊,极招人喜欢。
华琼多看了她几眼,明显是踟蹰的,吞吞吐吐来了句。
“……要是看上了什么少年郎,玩闹归玩闹,但不许没了分寸,你懂吧……等娘回来的时候,再给你把把关。”
唐荼荼没听明白,迷惑的“啊?”一声。
珠珠扒着姐姐的手搂在自己胸前,乐不可支。这小孩儿都比唐荼荼懂得多,仰着脸直笑。
“华姨放心,我姐可有分寸呢!她跟好多哥哥打成一片,却谁也瞧不上!成天锁着屋门,写信给那个……唔唔。”
唐荼荼堵上她的嘴。
岸边十几条船都等着她们母女告别,迟迟未起篙。沿岸的漕兵叱着:“怎还不走?堵了河道可如何是好?快开船呐!”
随行的华家大兄塞了锭银子招呼,也催着“三妹赶紧上船”。
直到漕头发现此处截了流,横眉竖目地过来了,华琼才抓着仆妇的手踩着舷板上了船,忽的想起一件正事,忙回身说。
“荼荼,你那……你朋友造的那工场,干活别太快,等等娘——你不是说烧出来的混凝土砖质地太脆么,等娘去了南方,看看那边的砖。”
“南方许多大砖厂都作御窑,几千几万斤的大砖也能烧,宫殿庙宇经久不坏,那些御窑对砖石的质地研究得很细,我一路要路过许多砖厂,我替你瞧瞧。”
唐荼荼犹豫:“不耽误您正事儿吧?”
“有什么可耽误的,这趟的货都是你二位舅舅的,我是空着手去南边看看要不要买田置地,一路清闲。”
舵手撑着蒿一推,船就慢慢离了岸。
唐荼荼往河岸跟出两步,眼睛蓦然发酸:“哎,我又给您添麻烦了,尽把累赘事儿往您身上托。”
这句不知戳在了哪根软肋上,华琼被击得心头一痛,不再作声,唇瓣血色都浅了。
唐荼荼忍着泪意喊:“您一路顺风啊!”
“后头的快跟上!栓好桨!大船在中,小船贴岸行!”漕兵大嗓门嚷着,粗犷的声音直喇喇刺着耳朵。
船离了岸,木桨挥出一圈圈的水波,带着船渐渐驶远了。
“荼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