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着自己的小女儿,不由得产生了一种饱满的自得情绪,他尚且如此强健,而这个女儿的样貌简直和他一模一样。
他用了四十载光阴,征服了臣工,征服了敌人,征服了整个帝国,如今,因为这个酷似他的小女儿降生,令他觉得自己已然征服了世间最强大的力量,岁月!
为了能够回报这个幼小生命带给他的雀跃和欣喜,他做了一个决定,即使穷尽天下也要为她创造一个最为美好惬意的环境,让她无忧无虑的成长和生活下去,然后,成长为李魏皇朝最尊崇高贵和幸福美丽的公主。
妙瑛周岁生日之后,皇帝连日来心情极佳,傍晚时分,他在西苑九州同辉的清岚阁中看书,徐徐凉风吹过福海,泛起阵阵带着微光的涟漪,清澈的水面上偶有飞鸟掠过,那是内务府豢养的鸳鸯,水鸭,鸥鸟,它们有着五彩斑斓的羽毛,明快悦耳的鸣声。置身于这样的景致里,伴着朱子集注中的经典文字,令人觉得仿佛是在至乐之界聆听圣人教化感召,内心充满了丰盛的喜悦。
当天边的落日燃尽了最后一抹余晖,那瑰丽的彤云渐渐失去了光彩,沉寂成一片黯淡的灰色。
皇帝正读到《孟子滕文公》,那句:人之道也,饮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他凝神去看下面的朱子注解,可那注解偏偏只用蝇头小楷般的字迹写就,他眯起眼睛,使劲盯了一会儿,只觉得双眼一阵酸涩,干涸已久的眼眶快要被逼出泪来。他摇摇头,有些懊恼的吩咐一旁侍立的御前侍卫掌灯。
&ldo;臣斗胆,请问皇上看到哪里了?&rdo;侍卫并没有依言去点灯,而是躬身,恭敬的问了这一句。
那声音似一卷清风拂过他耳畔,仿佛于缱绻中还夹着柔软的烟柳,点点纷飞的杨花,轻柔和缓。
皇帝有一瞬的沉醉,继而脱口回答了他适才正看到的句子。
&ldo;皇上,这句话朱子的注解是,吉水土平,然后得以教稼穑;衣食足,然后得以施教化。后稷。树,亦种也。艺,殖也。契,音薜,亦舜臣名也。司徒,官名也。人之有道,言其皆有秉彝之性也,然无教,则亦放逸怠惰而失之。故圣人设官而教以人伦,亦因其固有者而道之耳。《书》曰:&lso;天叙有典,敕我王典到哉!&rso;世之谓也。&rdo;那侍卫在娓娓背诵,朱子的话在他的默诵下化作一道纶音,令人闻之,不禁心悦而后诚服。
皇帝下意识的点着头,转首看向这个能随意背诵出朱子集注的侍卫。那侍卫半垂着头,恭敬的弯着身子,垂手站在他身后。
一阵微风过处,皇帝闻到那人身上散发的恬淡香气,不似寻常熏香那般霸道,似有若无,倒像雪后梅心花蕊散发的清寒素韵,让他心目间忽然充溢起清和宁静之感。
皇帝对这名侍卫的好奇心愈发的重了,他沉声命那人抬起头来。那人恭敬的道了声是,然后缓缓的抬首,露出他的面容。
那是一张清冽如三春皎月,温雅似浩淼秋水一般的脸,冠玉不足以形容其色泽,鹅脂不能比拟其细腻。他的脖颈以一个美好的弧度半垂着,纤细柔软。同样半垂着的还有他长长的睫毛,浓密的覆盖在眼睛上。皇帝看不清他的眼睛,但在那微微轻颤的睫毛下面,他直觉那会是一对含着笑意的眸子,如同他此刻轻扬的嘴角,扬起的是一股关乎青春的活力。
皇帝的心狠狠地震荡了一下,仿佛是被那人嘴唇勾起的弧度撩拨着,那唇上泛着浅浅的绯红色,薄而精巧,中间一点唇峰上的红晕更盛,像一瓣沁了露水的桃花,柔软的飘落在无边春、色里。
&ldo;朕的御前侍卫里竟有这么好学的,你书读得不错,经义集注都能背下来么?&rdo;皇帝定了定神,徐徐问道。
那人没有抬眼,低眉恭谨回道,&ldo;臣也只能背得出几句,刚才那个便是赶巧儿了。只当博皇上一笑罢。&rdo;
皇帝听着他温驯中带着笑意的回答,心里又一阵熨帖,&ldo;这么好学,下过场么?&rdo;
那人被这么一问,正触动了内心一点隐藏的黯然落寞,他放轻了声音回答,&ldo;臣参加过三十四年的考试,却是不才,落了第。&rdo;
皇帝听出他语气里一点细微的酸楚,一丝清浅的委屈,用这样柔软的语调说出来,更添一种别样的销魂。
&ldo;偶有失手也属正常。&rdo;他竟然安慰起那人来,&ldo;你是谁家选上来的?叫什么?今年多大了?&rdo;
那人的睫毛猛地颤了一下,缓缓抬眼,目光落在从鎏金狻猊香炉中幻化出的冉冉云雾里,也带了几分飘渺,&ldo;回皇上,臣的父亲是从前的福建巡抚杨保,臣叫杨潜,今年二十五。&rdo;
&ldo;朕想起来了,杨保是咸平二十五年在任上去世的,你是他的长子。&rdo;皇帝一壁回忆着,不禁惊叹于自己的好记忆力。
此时阁中伺候的内侍点亮了玻璃芙蓉彩穗灯,皇帝顺着灯光望过去,正看见杨潜半边白皙的脸,细腻柔滑的皮肤似乎比少女的柔荑还要娇嫩,许是因为灯光的映照,许是因为承受着他的凝视,那白玉般的肌肤上竟淡淡的晕出清润的粉红,皇帝觉得,即便是最精于调色的画师也难以调和出可以与之媲美的色泽。
皇帝脑海中倏忽浮现出一句话,桃花如面柳如腰。这个朱颜绿鬓的青年只有二十五岁。他蓦地想起自己的二十五岁,正是继承大统,开始主宰这个帝国之时。那时他也是这般的年轻充满活力,脸上透着健康的红晕,闪烁着青春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