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祐温答对了上了年纪的几位,消弭了臣子午门外晕倒的可能,微微松了口气。
又转身来到顾江离面前,皱着眉问道:&ldo;诸位爱卿今日有何事议?&rdo;
顾江离身着绛红獬豸袍,手拿独山玉笏板,腰间挂着牡丹纹佩,跪在午门外说道:&ldo;陛下一连数日罢朝,臣身为御史,纠察天子百官,肃整朝纲法纪,不敢不进言。&rdo;
李祐温对上他,总是多包容一些,毕竟是她在心里钦定的皇夫人选,伤了面子恐日后不能相敬如宾。
李祐温好脾气的说道:&ldo;此事都是朕一时懈怠,朕日后无故不罢早朝,还请各位爱卿安心。朕今日下朝便回宫温习祖宗礼法,以图自省。&rdo;
顾江离仍是跪着未动,淡淡说道:&ldo;陛下自是圣明,奈何身边奸佞擅权,蒙蔽圣听,恳请陛下罢阴云霁司礼监东厂之值,收三千营近侍军兵权,贬阴云霁为庶民,永不录用。&rdo;说罢跪伏下去,脊骨弯曲,形成优美的弧线。
李祐温恍然明白了,顾江离一字一句是想要置阴云霁于死地,她若不答应他,恐怕午门这些清风傲骨的官员,尽皆要跪到地老天荒。
李祐温拢在袖里的手紧紧攥起。阴云霁现在还躺在乾清宫生死不明,就算他能醒过来,也要面对午门这一劫。
李祐温忽然发觉阴云霁的人生竟是如此危机四伏,迷雾重重。位低遭人践踏,位高遭人忌惮,属实幽暗艰难。
乾清宫内一点愧疚,此时一点心疼,纠缠在一起,密密麻麻牵扯着李祐温的心。
李祐温被逼到了绝崖。
如果今天不拿出个说法,这些言官个个迂腐执拗,如何能劝得回去。若是杀了几个,那更是翻了天,这帮言官能跳起来指着鼻子骂。
说到底那些死谏的,拈住君主的一点错处就不放,不思如何活着止损,只庆贺正好有了藉口青史留名。他们根本不管君主是否还有改过的机会,一朝血洒丹樨,将君主推到了无可饶恕的境地,而将自己的名字永载史册。
他们岂非就在等着朕犯错?李祐温垂下眼眸看着眼前黑压压像潮水漫延在午门的人头,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管清流浊流,只要成党,对君主来说,皆为祸患。
她曾以为自己收服了顾江离,就是收服了言党。如今看来只要顾江离的意思和她相反,言党拥护的还是顾江离。
李祐温定了定心绪,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想保阴云霁,不到万不得已的境地,她还不想舍掉他。虽然他现在生死难料,但是他活一刻钟,她就保他一刻钟。哪怕他现在人事不省,她也不能把他推出去替罪。
李祐温松开拳头,神色和悦的说道:&ldo;阴云霁行事妥当,未逾法纪。先帝病重时为祈福曾大赦天下,万罪并消,他就算真有什么罪也一笔勾销。况且朕登基后,阴云霁又有诛灭钱党之功。诸位大人,奸佞祸国恐怕言过其实了吧。&rdo;
顾江离摇摇头,说道:&ldo;陛下,见微知著,防微杜渐。阴云霁权力过大,难保某天压制不住,到那时悔之晚矣。他能于宫禁驰马,分明是心怀不轨。今日疏忽纵容,他日养虎为患。陛下不可不防。&rdo;
李祐温唇边虽还带笑,眼中的温度却渐渐下降,缓缓对顾江离说:&ldo;此事不怪他,是朕一时放纵,今后绝不再犯了。如果诸位爱卿还有异议,朕可以下罪己诏。&rdo;
顾江离心里一跳,逼李祐温下罪己诏不是他的本意。罪己诏一出,李祐温就是当众承认了帝王有过言行有失,威望会下降,历朝历代不到近乎亡国之时轻易不下此诏。
可是这样更看出来阴云霁对李祐温的影响了。若是李祐温轻易撂开手,阴云霁自是无伤大雅。如今李祐温竟能为他做到这般地步,那阴云霁不得不除。
顾江离下定决心,叩首道:&ldo;臣等忠心为国,并不是逼迫陛下,而是铲奸除恶。陛下微末之错即下诏罪己,臣等心中不安,百姓心中不安。天下动荡,岂是臣等本意?恳请陛下顾念黎民社稷,收回成算。只将罪魁祸首枭首即可。&rdo;
李祐温焉知不能轻易罪己,只是想震慑一下言官,使他们知难而退罢了。岂料他们拼着让李祐温颜面尽失也要揪着阴云霁不放。
李祐温的眸子早已经彻底冷了下来,陡然伸手,挽住顾江离的胳膊,一使内力,径直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身后群臣离得远,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看到顾江离站起来,还以为已经谈妥,也都窸窸窣窣的站了起来。
李祐温趁着这一瞬时机,将顾江离拉至身前紧挨着她,挡住了众人目光后,一抽手将他腰间坠着红穗的玉佩拽了下来,压低声音说道:&ldo;江离,这玉佩和朕的玉笛同出一块玉料,佩上的牡丹纹,是中宫的象征,中宫掌印即是牡丹凤凰印。朕和你父亲顾嘉的意思,你难道不明白吗?&rdo;
顾江离猝不及防,闻听此言神情羞赧,耳尖泛红,露出手足无措的慌乱,说道:&ldo;臣明白。&rdo;
李祐温柔和的容貌光华流转,长眉一挑,眼中漫上春水迢迢,宴宴浅笑道:&ldo;江离既然明白,今日何必带着这么多人为难朕呢?等江离入主中宫,区区一介内侍阉人,你指东他不敢往西,那还不是任你驱使?
日后你有得是机会发落他,不用急于这一时,况且阴云霁此时高热,能不能活到午间都难说。朕与江离,君臣一体,就不要为这个不知死活的人生嫌隙了吧,如何?&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