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胡闹,我不管你了。」郁林朝严维的方向压低了声音吼著。有路人回头看他,越显狼狈。
「我真……」他说著,转过身子,走了几步,终於忍不住回头去看严维的反应。
严维已经混进人堆里,那麽多黑头发黄脸的人,眨了下眼睛,就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车还在路边,郁林按著遥控板,拉开车门,坐进去,车钥匙却几次对不准锁孔,好半天才插进去,方向盘落了下来,开了音乐,最大声。
往回疗养院的方向开了几百米,却还是忍不住猛地掉头,把车窗摇下来,一路往回找。
严维这一天刚领了半个月的薪水。他打定了主意要走,一路跑到车站。进了大厅,只有四、五个人在排队,看哪班要发车了,就买哪班的车票。别人都是大包小包,只有严维两手空空。
车厢里稀疏的坐著旅客,越往里走越黑。
严维像一个在逃命途中弄丢了宝藏的莽汉,失魂落魄地上了车,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只要颠簸上十多个钟头,一睁开眼,就解脱了。严维这样想著,把车窗往上顶了顶,露出拳头高的fèng,正好看见一个男人买了票进来。
他像是被蝎尾那麽狠狠地蜇了一下,疼得浑身都抖。
郁林沿著车窗的位置仰头看著,一路走过来,嘴里叫著:「严维,严维。」他敲著车窗,直到人家从里面掰开一点fèng,让他看清楚了。
严维猛地把车窗拉下来,定定神,又往里面挪了挪。外面的人拍著铁皮:「严维,严维。」车厢里已经有人骂了出声,这时候,严维听见火车响了一长声,他眼皮直跳,突然有一个念头,扑出来,让他想跪下来求神拜佛,让郁林跟上来,让郁林也上来,倘若他们能一起走。
才在心中默念了三、四回,就看见有人影上来,接著是对话声:
「车票?」
「我上车补。」
他听见轻微的、有质感的脚步声。
「维维。维维?」郁林轻声叫著,扶著椅子往这边挪过来,企图从千百人中找出那一个。
严维瞪著他,生怕错过一个表情,车还没开,还不能被逮著。他往後挪,坐在没开车灯的地方,屏著呼吸,像成功诱拐了谁,欣喜若狂,更提心吊胆。
郁林找不到人,在走道的正中央站著。
车身晃了一下,车门终於合死了,车轮和铁轨摩擦的那一丁点火星,似乎溅在严维的眼睛里。匡当、匡当的转动声,震得耳朵一片轰鸣,只感觉有风迎面刮著,身子忽冷忽热。严维站起来,拽著郁林的手,把他拉到自己的铺位。
郁林的身子都是冷的,看见严维,像是窒息的人汲获了属於他的氧气,渐渐地暖了过来。他揪著严维的头发,梳扯著。「我们在下一站下车。」严维硬拉著他,「就试一次,就几天,就想著我。要嘛你自己走。」严维看著郁林的侧脸,辨别他呼吸的声音。他们这样肩并著肩坐著,依稀在火车的晃盪声中,沿著轨迹,朝青葱的昨日倒退了几步。
一阵夜风,夹著一阵温热的吐息,灯影下,缄默是吊命的那一口气,让他信著终日皱起眉头、压抑而寡言的男人,一如信著衣衫总熨烫过、端整却安静的少年。
过了好久,郁林问他:「几天?」
严维看著他,愣了片刻,突然绽开了一个笑容。
那张笑靥,简直像一只握拳的手,啪的打开,让人吓了一跳。半颗糯米似的虎牙,满眼都是喜色。
严维笑著说:「三天。」
等了一会,严维又笑著说:「那两天。一天太少了吧。」严维看著郁林,依然笑容可掬。「两天?」
他见郁林没有出声反对,这才渐渐放松了肩膀,把郁林紧握的左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他看见郁林的眼睑颤了颤,於是笑著说:「笑一笑。你答应的,就想著我。」郁林闭紧双眼,眼珠子在眼皮底下不安的滚动著。
严维伸手顶著他的嘴角,「发什麽傻。」指尖粗糙的薄茧,配著哄小孩似的语气,听得人晕眩了起来。
「笑一笑,郁木木,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