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又有侍女端着温水巾帕,过来服侍我洗漱,擦拭完脸面,又有另一位侍女换过铜盆,拧了另外的帕子过来擦拭我的手脚,却听谷主在一旁淡淡道:&ldo;给我。&rdo;
侍女一惊,忙将手中巾帕递了过去。谷主接过,挥手道:&ldo;都下去吧。&rdo;
众人不敢违背,皆低头倒退而出。他展开巾帕,托起我的手,十根手指头,一根一根,仔细擦过。换到右手断指处,他略微停顿,手下越发放轻,倒似会弄痛我一般。
我淡然道:&ldo;都是陈年旧伤,没事的。&rdo;
谷主抬头瞥我一眼,轻描淡写道:&ldo;将这些年欺侮过你的人列出单子,我应承你,必定令他们一个个还回去。&rdo;
他手段狠绝,却难得会为别人出头。我一愣,随即慢慢绽开笑脸,轻声道:&ldo;不用了,谁人不死?杀了杨华庭,我就已经报了仇了。&rdo;
谷主手下不停,平淡地道:&ldo;杨华庭还有个侄儿,忠义伯府还没完,这笔账,倒还能找到人算。&rdo;
我哑然失笑,他倒忘性大,这会却不记得,是谁令我身陷忠义伯府。我看着他,伸出手按住他的手,轻声道:&ldo;云峥,无需做这些。&rdo;
谷主猛地一下甩开我的手,胸膛不住起伏,脸上乌云密布,过了半响,将手中巾帕扔回铜盆,溅起水滴,落在他青绸薄凉的外袍上,一点两点,宛若污渍。
我观察他的脸色,却用柔和口吻,轻声道:&ldo;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看开了,不想追究,你也无需为我去追究。&rdo;
他骤然转过身,以背对我,过了半响,口气冷清地道:&ldo;不要报仇,你要什么?&rdo;
我摇头道:&ldo;什么也不需要。&rdo;
谷主悠悠地道:&ldo;我准你,可命我为你做一件事,就当这么多年,补偿你。&rdo;
我凝视着他的背影,道:&ldo;我一直想知道一件事……&rdo;
&ldo;说。&rdo;
&ldo;当年,你为何,会杀罄央?&rdo;
谷主沉默了一会,道:&ldo;他,对我不敬,僭越身份,妄议机密。&rdo;
我心中一阵痛楚涌上,哑声道:&ldo;是,什么机密?&rdo;
谷主转过身来,看着我,和声道:&ldo;你不用知道那么多。&rdo;
我扭过头,闭上眼,终于问道:&ldo;你到底,与杨华庭何种关系?为何那日他死了,你言道坏了大事?&rdo;
谷主冷声道:&ldo;我说过,你不用知道那么多。&rdo;
&ldo;云峥。&rdo;我睁开眼,凄然道:&ldo;我都是将死之人,莫非你还信不过我?&rdo;
谷主看了我半天,目光逐渐转为柔和,缓步走来,将我拥入怀中,下巴摩挲着我的发顶,似有叹息,缓缓地道:&ldo;我想从他那得到一样东西罢了。&rdo;
我心中揣测,问:&ldo;那你可曾如愿?&rdo;
&ldo;不曾。但杨华庭已死,那东西迟早是我的,况且,有你的魔曲,有没有那样东西,其实关系不大了。&rdo;
我趁机道:&ldo;既如此,趁着我今儿精神好,你再演练一遍,我听听可有纰漏。&rdo;
谷主想了想,点了点头。
他放开我,手持玉笛,吹奏起来,曲调悲怆复又婉转,于高昂之处金戈铁马,于低徊之处悱恻缠绵,正是我授予他的《天谴》第一本。
我越听越喜,忍不住笑逐颜开,那调中情绪,渐渐浮出水面,曲调中的魔性,也逐渐展露,宛若恶鬼穿越迷雾,渐露狰狞面目,朝活人扑将过来。
不容易啊,要令谷主这等冷面冷心之人吹出情绪二字。
也不枉我以身殉曲,不惜自毁性命了。
果然,吹不到一半,他原本平顺的调子突然苦涩呆滞,谷主脸上微变,又再强行吹曲,这一下,却忍不住闷哼一声,踉跄着连退数步,手捂胸口,面色如灰,不出片刻,一口鲜血砰了出来。
谁也不知,《天谴》一曲,犹如双刃利剑,闻者固然被曲调所惑,而弹奏者,却也是凭着内在心力,苦苦支撑。曲调反噬,力量非同小可,我全无内力,尚且心脉俱损,何况谷主这等武功高强之辈?
是以他全力催动曲子,便是加快走火入魔的步伐。
谷主何等精明,瞥见我脸上笑容,立即猜测到我在捣鬼,脸色一变,登时狰狞凶狠,目光如电般瞪向我,内里有愤怒,难以置信,被背叛的痛楚,欲将我撕碎而后快的恨意。
我笑吟吟地爬下床,从枕下摸出我的短小管萧,喘着气道:&ldo;谷主,你要不要听这曲子的第二部?没关系,我立即吹与你听。&rdo;
我心中对他畏惧甚深,不敢托大,立即凑近唇边,尽全力吹奏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