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腊在路上偷偷睁开眼睛,看向轿子外边,但见红墙绿瓦,原来他们沿着宫墙,过了金水河进入了延福宫的丽泽门。童贯等人来到延福宫内池水边一个亭台楼阁里,落了轿子,尽皆走了出来。
唯独方腊被两个侍卫搀扶出来,又被挽着胳膊坐在了一张椅子上,种师道和张明远也落了座。童贯吩咐小太监几句,小太监转身离去。
童贯站在池边,看着水中游鱼,自言自语道:“鱼儿离不开水,这鱼上了岸就要渴死了。”方腊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谁渴死了?快上茶,苏杭的茶,味道妙不可言。”张明远转过身,原来是宋徽宗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两个宫女。童贯和种师道、张明远赶忙见礼,方腊却不睬宋徽宗,童贯一言不发。种师道和张明远也面面相觑,默然不语。
宋徽宗并不生气,看着眼前的方腊,问道:“你可认罪伏法?”
方腊顿时离开椅子,强忍浮肿的腿疼,直挺挺站在一边,慢慢睁开眼睛,看着风景如画的延福宫,突然冷笑道:“你为何不在艮岳见我?那可是狗贼朱勔的杰作,你可以当面羞辱于我。”
宋徽宗愣了愣,一时语塞。众人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方腊道:“如今我功败垂成,但问心无愧。永垂青史不敢说,至少是农民兄弟会永难忘怀。而你赵佶,心知肚明,大搞‘花石纲’自然祸国殃民。我虽死无憾,虽说再也看不到大宋灭亡之日,但大宋王朝摇摇欲坠,为时不远了。”
宋徽宗和童贯听了这话,惊掉下巴,皆以为方腊疯了,在说疯话。种师道也脸色煞白,张明远更是面如土色。
童贯摸了摸胡须,掷地有声道:“方腊,你这厮胡言乱语,口不择言。如今我大宋国运昌盛,如日中天。平定西夏,剿灭你方腊,不久后我大军北上,即将伐辽,等收复幽云十六州后,便天下无敌了。你却痴人说梦,岂不可笑?”
宋徽宗道:“方腊,你若回心转意,弃恶从善,改弦更张。朕将赦免于你,让你回故乡颐养天年,你意下如何?”
方腊不禁神情肃穆,眼里含泪道:“赵佶,亏你还知道‘故乡’二字。我方腊还有故乡可回,你赵佶的故乡在哪里?你有故乡么?”此言一出,众人诧异万分,不知此话何意。
宋徽宗更是一怔,百口莫辩,心想,朕有万里江山,处处皆为故乡,如何没有,这厮又是胡言乱语,实在可笑。
种师道寻思道:“方腊此话实在厉害,要说皇上的故乡,还真不好说。若说有,勉强视之为东京开封府,毕竟他出生于此。若说没有,也很有道理,毕竟大宋万里江山皆是皇上的,何来故乡一说。”想到此处,惆怅无比。
张明远也寻思道:“我的故乡在终南山,家父说在东京。皇上也出生东京,如此说来,我与皇上乃是老乡了。只是我乃一介布衣,皇上为真龙天子。方腊所言极是,他的故乡在江南,皇上的故乡在何方?皇上哪里有什么故乡,皇上的故乡该叫做大宋江山社稷。”想到这里,看向宋徽宗,笑而不语。
宋徽宗道:“方腊,你造祸江南,犯上作乱,对抗天朝,其罪当诛。奈何上天有好生之德,朕不忍让你妻离子散,你可明白?”
方腊冷笑道:“我死且死矣,还死得其所,忠骨埋在中原也罢,魂归故里最好。男子汉大丈夫,为人处事当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绝无后悔一说。要我投降,绝无可能。”
童贯目光如炬,急道:“为何绝无可能?生死就在一念之间,你只要回心转意,做个顺民,便可生,何必执迷不悟,做反贼。”
方腊淡然一笑,不屑一顾之际,缓缓道:“苟且偷生,非英雄所为。贪生怕死,枉为大丈夫。”宋徽宗再说什么,方腊便慢慢闭上了眼睛。童贯使个眼色,方腊被带了下去。
宋徽宗缓缓闭上眼睛,叹道:“方腊也算一条好汉,朕虽不爱舞枪弄棒,对这铁骨铮铮也没什么好感。不过方腊的胆气,不可小觑。可惜,他不能为朕所用。反心未泯,如之奈何?”
童贯道:“此等贼寇,定斩不饶。如若放虎归山,恐怕不合时宜。他日此贼东山再起,就后悔莫及了。”
宋徽宗睁开眼睛,看向种师道,问道:“老种将军意下如何?”种师道叹道:“此等事,老臣实在爱莫能助。上天有好生之德,想必皇上早有主意。”宋徽宗又问张明远。
张明远道:“方腊已灭,可他的余党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方腊如若被处死,就怕摩尼教犯上作乱。”童贯道:“摩尼教早被我大军冲散了。”种师道叹道:“还是饶他不死好了。”
童贯气道:“方腊如若活着,是关押还是放虎归山,并不容易决断。关押就怕有人劫狱,聚众造反。留下绝对是祸害,为了以绝后患,应该将方腊凌迟处死,五马分尸。”
宋徽宗冷冷的道:“此事就交给童爱卿操办好了,朕只要方腊的项上人头便可。”此言一出,种师道和张明远心灰意冷,五内俱焚。
童贯在宋徽宗走后,便警告种师道和张明远,要二人不可再去探视方腊,如若不然,将按同党罪论处。
种师道和张明远心知肚明,如今方腊被处决,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如若激怒童贯,便要自寻烦恼。
宋徽宗眼下也是恼羞成怒,对方腊恨之入骨。权宜之计,种师道和张明远便再也没能去见方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