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二成忍耐胸中怒火,对面前不远处的几位男子道:“我们好运楼行事堂堂正正,你们不愿吃棚中粥水便请回,后头还有其他人等着。”
几位文人里头,一位年纪较大的男子冷眼看向于二成,冷笑道:“我从不知道何时施粥,竟然能将泔水拿出来施舍了,可真是令我等侧目相待。”
面对男子的嘲讽,于二成额角鼓了股青筋,在他将要开口反驳男子时,一道熟悉的嗓音闯进来。
“阁下不知粥棚实情,还请勿要胡言乱语。”
陈小六跟跟在后头,顾霖走向好运楼的粥棚,打断于二成与几位文人的争吵。
为首男子转目,以为是对方的东家来了,但当看到说话的是位哥儿时,警惕戒备的神色放松下来,而后脸色一沉,轻斥道:“哪里来的哥儿这般不知事?我等在此为南方百姓,同城内富户争论为何以泔水充作粥水一事,哪容得你插嘴。”
与此同时,粥棚里的于二成和其他伙计见到站在不远处的年轻哥儿,齐声唤道:“东家。”
听到男子斥责顾霖,于二成和陈小六看向他们的神情充满不虞。
男子眼睛一眯,没有想到粥棚的主人是位哥儿。
他看向顾霖,语气不满道:“你是这粥棚的主人家?既然施粥,为何要以泔水等脏污之物来侮辱我等自南方逃难过来之人?若没有菩萨心肠,何必惺惺作态。”
好会挑拨的一张嘴。
顾霖想到,对方三言两语便将他们置于不利的境地,甚至想要挑起南方百姓对他们的不满。
不知是对家派过来的人,还是……
面对周围成千上百的南方百姓,以及身前挑事的几位男子,顾霖神色冷静道:“自去年南方百姓逃难至府城外,我好运楼便开棚施粥,一年下来风雨无阻。”
有理有据,顾霖说出此话时掷地有声,他看着男子继续道:“然钱粮有限总有耗尽一日,我等不得不精打细算,以求维持施粥一事。你口中所言的泔水是我等将好运楼食客吃剩下的食物,以及酒楼当日没有用完的食材碾碎后进行高温熬煮后送来的,除了味道不尽人意外绝对干净。”
顾霖话落,为首男子身后的一位年轻文人站出身来,他看向顾霖,手指粥棚里用木桶装着的棕色糊糊,嘲讽道:“将人吃剩下的东西予我们吃还说干净?你们好运楼未免欺人太甚?这等腌臜物便是给狗吃,狗都不愿吃。”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无声。
原先,年轻文人还没有察觉到有何不对之处,但当他转过头来,便看到成千上百对眼睛转过来直直盯着他看。
看着身前头大身小,眼窝完全凹进去的难民们的黑色眼眸皆直勾勾地盯着他,年轻文人心里不由得一颤。
“我若是没有猜错,你应该读过书?”顾霖问道。
年轻文人立马忽视难民们的目光,转过头来而后略微抬头,眼带不屑地瞥向顾霖。
顾霖转目,视线从周边难民身上转过收回来道:“我不知你们如何读的书,一个个或是弱冠或是而立之年的人,竟然还说出刚才那般天真的话语,实在是可怜可笑。”
一点都不给对方留颜面,顾霖准备直接反击了。
他抬起眼皮,目光掠过他们头上戴的纶巾,微张嘴唇开口道。
“我在明知钱粮不够的情况下,若是继续不知变通大肆使用粮食,而不另辟蹊径寻找其他方维持粥棚,你可知要饿死的百姓有多少?”
不用几人答复,顾霖看向他们,嘴上继续说道:“你等文人最在意的是颜面与体面,却不知我等百姓为了能够活下去,莫要说是你口中的泔水,便是泥土树叶都能吃下去。”
“成千上万难民当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我等城内商贾响应知府大人的号召,所思所想皆是如何能让难民们不饿肚子,保下他们的性命。至于几位所在意的颜面与体面,我怕是无法顾及。”
听着年轻哥儿理所当然地说出这番话,几位文人的脸上显出不可思议。
换作以往其他人被他们这般挑出错处,要不羞愧至极,要不掩面而去,对方却毫不羞耻,甚至敢同他们对峙。
年轻文人开口:“所以,这便是你将我等视为禽兽,用泔水施舍我们,侮辱我们的理由?”
顾霖自以为他把话说的很明白了,以高温消毒后的食物糊糊作为粥棚的粮食,是因为食物不够,饥饿死亡当前,只要想要活命的难民们不会在意这些,只要能有一口吃的,能让他们活下来便够了。
但身前几人根本听不进去顾霖的话,十分的执迷不悟。
顾霖的视线扫向几人,几位男子的衣着虽然略显脏乱,但明显区别于其他衣不蔽体的灾民。
从他们身上的各种细节来看,这几人绝不是普通百姓,其他从南方逃难到北方的灾民不是饿的头大身小瘦成麻杆,便是吃多了观音土全身浮肿,只有这几人,无论是精神面貌还是衣着身材都远胜许多灾民。
何不食肉糜,顾霖心中咀嚼着这句话。
他目光扫过几位文人,亦扫过四周灾民道:“施粥前,我便让人将食物糊糊的来源告诉难民营里的所有百姓,吃与不吃皆由他们自己选择,我从未想过要逼迫你们。”
“我亦言明因为粮食有限才不得已出此策略,若是大家不满意可去其他粥棚。”
顾霖一席话说来,在语气上没有丝毫攻击性,在架势上也没有后退的意思。
几位文人明显地皱了皱眉。
依照他们的推测,在听到他们挑出错处后,身前的年轻哥儿应该面含愧疚地道歉,而不是这般刚硬毫不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