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几十年的父亲给陈兴良托梦,说他热得很,热得受不了……
陈兴良是共产党员,扛过枪打过仗,自然是不信鬼神之说,禁不住每天晚上被噩梦缠绕。陈兴良在噩梦中看不清自己父亲的脸,只听到那阴沉沉毛骨悚然的声音,往往惊醒之后,却怎么也想不清自己父亲的音容笑貌,大脑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陈兴良非常痛苦。这时候,隔壁的“猴子”被狠揍了一顿,稍微消停点,陈兴良所在的部队刚换下来休息,他便请了假,回到久违了的家乡!
猴子记吃不记打,肯定还会蹦跶,陈兴良的探亲假不多,他一到家乡,就听说自己的三姐刚生了孩子,恰逢镇长也闻讯而来,乐意当引路人。镇长也享受了坐在四个轮子上比两个轮子不同的感觉。
黄家沟没通公路,只能走羊肠小道步行,众人一行刚进黄百岁家的老木屋。陈大娥、陈二娥两姐妹,早听说三妹又生了孩子,一人提着鸡,一人装着鸡蛋正来看望,凑巧,四姐弟前后见面了。
黄家沟热闹起来了!
热闹只热闹了一晚上,第二天,陈兴良一走,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
陈三妹刚生孩子,不能出门,只能倚在门口,与弟弟陈兴良依依惜别。陈兴良临别之际,与自己的大姐二姐去看了自己父母的坟。他母亲的坟一如往常,杂草丛生,他父亲的坟在山林边上,坟头上长满了青岗树,青岗树不高,但很浓密,青岗头下有许多蚂蚁窝,蚂蚁把土刨松了,看起来,坟似乎比以前大了。
在父母亲的坟前,陈兴良摘下军帽,深深鞠了三个躬,没让焚香烧纸放鞭炮。
临别之际,陈大妹和陈二妹向弟弟保证,从明年起,给父母亲上三年坟,三姐妹从大到小,每年轮流。陈兴良只是笑而不语,不赞成也不反对。
陈兴良回部队了,后来又音讯全元。
上坟一般都在正月。翌年正月,陈大妹家出钱,请了阴阳先生,选了黄道吉日,三姐妹就去给父母亲上坟。
第一次上坟的当年秋,从来不生病的陈大妹生了一场病,一病不起,竟然在冬天病走了。
第二年该陈二妹出钱上坟了,就只剩下两姐妹了。好巧不巧,上完坟的秋天,陈二妹也害了一场病,最后冬季不治身亡。
按照当地风俗,上坟得上三年。最后一年,该轮到陈三妹给自己父母“封山”了,眼见两个姐姐都因为上坟后而病亡,迷信的陈三妹的心却开始忐忑不安了。
不只陈三妹心存芥蒂,得到田秋山“真传”的黄百岁心里也犯起了滴沽。
黄百岁跟田秋山学过易经八卦,对风水略有所知,他决定把事情搞个明白。
冬藏,农村就闲了起来。田秋山死后,黄百岁便找不到说话的人了!说话得分对象,对象不同,聊的话题也不一样,谈的深度也不相同。黄百岁准备靠着田秋山留下的书籍来寻找答案,静下心来看下书,可惜。
黄百岁正想安静下来的时候,家里却不得清静。自从陈兴良回老家转了一圈,黄百岁家里,来摆闲龙门阵的也多起来了,人们这时才发现,以前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的黄百岁并非不会说话,反而,黄百岁口才极好,谈什么话题都能聊,聊天都聊得头头是道!
人们对黄百岁也渐渐客气起来,就连陈家坝的陈兴民,对任何人都仰着头,在街上见了黄百岁,就会低下头来,热情主动打招呼:
“三姑爷啊!咱俩郎舅去喝两杯!”
说着,陈兴民就来拉黄百岁的手,往街边的食杂店走,还没到柜台,就嚷开了:
“老板,来两屉酒!”
陈兴民表面热情,态度还是很强硬,让人欲拒不能!黄百岁知道,在大街上,陈兴民的亲妹夫都不敢喊他“舅舅”,反而对他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妹夫客客气气。黄百岁知道,他不是对自己客气,是对自己背后的人客气。
黄百岁也不能推辞,拒绝他陈兴民就摆明了看不起他,黄百岁心里确实看不起自己这个远房亲戚的所作所为。宁得罪君子,不能积怨小人,这个道理黄百岁也懂。自从陈兴良在他烂旧木屋里呆了一晚上,他也开始变得虚情假意了,也学会了附和。
“二哥,客气了,该兄弟我请你!”黄百岁堆着笑,跟着陈兴民去喝屉散酒。
永安镇上的小铺面,不管卖什么东西,柜台上都有散酒买,酒是玉米烤的,一毛钱一屉,店家识人打酒,惹不起的就打纯酒,能欺负得了的就卖不纯或者勾兑酒,当然,在永安镇上生活,可以不知道镇长是谁,但不能不认得陈兴民。
店家见了陈兴民,自然得小心翼翼,不仅不能掺假,而且打酒时还得拿个没人用过的酒碗,酒碗还得放在酒罐子边上,能接到酒屉溢出的酒,陈兴民喝高兴了,大家都能高兴!
喝完酒,嘴一抹,黄百岁急着掏钱,便被陈兴民压住了手。陈兴民一手压住黄百岁的手,一只手故作在兜里摸,说:
“我请你喝酒,怎么给你出钱,传出去,不是打我脸吗!”
店家很识趣,赶紧说:“这点酒,不值钱,二爷能来,是看得起我,给钱就见外了!”
陈兴民满意地笑了,把兜里的手拿出来,抓着几张大团结,说:
“二爷不缺这点酒钱!”
当然,陈兴民的大团结是不会递过去的!自然,店家也不指望着能收他的钱,只能说是自己的不是,礼送他离开,心里骂着娘,脸上堆着笑:
“二爷慢走,欢迎你下次再来!”
黄百岁被陈兴民在街上请了两次酒,第一次是不知深浅,结果喝了胃灼热,最后一次是避无可避,喝到肚里翻江倒海。后来,黄百岁最怕遇到陈兴民,最后连赶场也不想去了,非去不可的时候,远远见到陈兴民,就赶紧躲起来。
黄百岁的朋友越来越多了,他却感觉心里越来越寂寞了,陪他说话的人也越来越多,黄百岁仍感到无尽空虚。
黄百岁只有在独处时,翻看田秋山留给他的线装书,心里才会感到无比的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