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结束了自己家庭的讲述,开始为法布恩介绍沿途的风景,这栋房子里住了一百多人,她指了指远方冒烟的工厂说那里的工作条件,工资情况以及工作时长,她又指了指旁边肮脏的臭水沟,说起瘟疫盛行,到处都是死亡。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孩子,怯生生地从角落里慢慢地挪了出来。他那瘦弱的身躯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似的,脚步也显得有些蹒跚不稳。孩子抬起头,用一双充满渴望和胆怯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朝着他们两个人凑过来。
走到离亏奈还有几步远的地方时,孩子停下了脚步,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一般:“姐姐,求求您……可怜可怜我吧,能不能给我吃一块面包?我已经好久没有吃东西了,肚子饿得咕咕叫……”
亏奈手里明明还拿着面包,她还是回过头,问法布恩,“尊主,您愿意画一个面包吗?”
法布恩自己手里拿着面包,没吃两口,随手给出去打发了这个孩子。
但是很快,就有更多比这个男孩更可怜的孩子凑上来,可怜兮兮地看着法布恩。
神明大人失去了耐心。
他的脸色冷了下来,亏奈急忙把孩子们吆喝了过来,开始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拿面包。很多很多面包,完全不是那个小包能放得下的。
哄走了一批,又来一批,亏奈就持续不断地发放,来者不拒地发。
法布恩抱着手臂在旁边等着她发。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从小孩,到吃不起饭的妇人,再到一些养不了家里人的男人,亏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是她一直在坚持,想要再救一个人,再救一条生命。
直到法布恩抡起了鞭子,开始驱赶他们。
亏奈有些站不稳,法布恩拽着她上了马车。
“不装了?”他翘起腿,“我还以为你会在我面前装一段时间,就和以前那些神一样,伪装人类,等待我的虚弱,然后想方设法取代本尊。”
亏奈轻轻摇头,“您肯定很早就发现我了,我没有伪装什么。”
在看见她的第一眼,法布恩就知道这是一个神明,但是她属于那些准备造反的神,还是属于和埃米尔一样会跟随他的神,不确定,法布恩便想看看这姑娘怎么选择。
现在他也不清楚了,她到底要做什么。
“你的神力是什么?”
“画面包。”亏奈说,“我能画出来很多很多面包。”
法布恩反而笑,笑她自不量力,“你能画多少?今天不过是几千个你就受不了了,这还不如我的宫殿一天的消耗量,你觉得你能救他们所有人吗?开什么玩笑。”
“可是能救一个,是一个。每个人都是一条命。”亏奈看着他,毫不畏惧,“您曾经支持的北美的神明说过,人人生而平等。”
“……我看你真是无药可救。”法布恩扯了下嘴角,马车摇摇晃晃,昏暗的灯光也在晃,她却是笑着的,嘴角的梨涡好显眼。
“人与人是不可能平等的。”神明说,“我只能记住埃米尔的名字,记不住其他大洲那么多神明的名字。”
亏奈说,“神明大人,您愿意画一个面包吗?”
她的眼睛被光照得透红,像是鲜血,像是火焰,从地下滚烫的岩浆中迸发出来,熊熊燃烧妄想吞掉这个世界的肮脏。
很多年之后,法布恩才能理解她当年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让他画出面包来。
“亏奈被杀了。”法布恩往火堆里扔了一根树枝,火光明灭照亮他的红蓝色异瞳,那红色和亏奈的眼睛很像,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到,“人类杀了她,带着她的头颅来向我邀功,说为我铲除异己。”
迟钟找到一个避风的好地方,生了火开始取暖,他自己也走不动了,很需要休息,就听法布恩讲故事。
这个关于面包的故事是鹤衍在给他讲神明的性格时讲给他听的,阿衍说这件事情看起来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但是对法布恩的影响很大。
“她不是想让我画一个面包。”法布恩的视线放空,一百多年了,他依旧能回忆起小姑娘的面容,“她想让我去可怜可怜我自己的子民,哪怕只是画出一块面包。”
迟钟点着头,“她在追求人人平等,世界和平,每个人都能吃上面包。”
法布恩摇了摇头,“这个世界是不可能人人都吃上面包的。”
“这个世界也不可能人人都满足于只吃面包。”
既然不能平等地救赎,那就平等地剥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