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良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处在一个圆柱形的空间中。等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他才发现自己应该是在一个嵌在墙上的圆形迷你舱之内。在怀良缓缓坐起来以后,迷你舱之内的呼吸灯以一种不会使人不悦的速度慢慢亮起,他大脑中没有什么自己进来了的记忆,于是他朝舱外看了看,车厢外的太阳还没在海平面上升起。车厢里面没开什么灯,扆茉仍旧坐在工作台前面沉默不语。
她没有打字或者假装研究什么东西,她披着条灰色的毯子端着杯咖啡,似乎在思考。
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餐桌上放着他没有吃的晚餐——原来睡觉前并没有用餐,怀良忽然觉得胃空空的。
迷你舱的底部到车厢的地面大约有两米,怀良从梯子上跳下,他的声音惊动了正在放空的扆茉。
“起来了啊。”她没有转过头来。
“嗯,是你把我背上去的吗?”
扆茉呆滞了一下,但是她暂时的呆滞很明显并不是因为她找不到适合的反应,而是觉得他睡傻了:“我是科学家,我有聪明一点的方法,谢谢。”
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还是和上次一样,扆茉让他在洗漱之后开始用餐。怀良突发奇想,想让扆茉坐在他旁边,就像在现实生活中他们在实验室里共用午餐一样。另外,就算是假装也想看她吃点东西。
扆茉同意了,但是此时的餐桌上面仍旧是昨天晚上的饭菜,
“……这又不是真的食物怎么会坏,现在还是热的。”
“行,很有说服力。”听她这么说了以后怀良反而觉得她其实是可以换这些菜的,就是不想。
扆茉坐在他身边,行为仍旧有些拘谨。怀良忍不住看了她好几眼,觉得她模拟出来的扆茉的行为确实很像她本人——她是不太习惯有不熟的人坐在她对面吃饭的,坐在他旁边的时候举止往往也有些拘束。接着怀良又想起了自己也算是和她“不太熟”的人。
即使和“扆茉”一模一样的人在身边,他也觉得提不起兴趣了。
但是他觉得今天的扆茉有些反常。
扆茉摆弄着她面前的餐具,似乎心不在焉又欲言又止。
“这种状态也在你收集的信息之内吗?如果食物和你都是假的
扆茉看了看怀良,在她模拟出来的眼睛中他居然看到了一些复杂的情绪,这让他觉得眼前的人似乎真的有些接近人类了。“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因为我发现我的言行会影响你在这个世界里面的行动,但是……”
“你想说什么就就说吧。”
扆茉的指尖轻轻敲着黄油刀,“我是在你醒过来之前才被设计出来的,我可以读取你大脑中的信息,接受他们给我的指令。可是从昨天开始,我已经没有接收到新的指令了。”
怀良有些疑惑,他希望扆茉有时候在讲述这些事情的时候可以讲述得稍微详细一些,这样的话他也没有必要从云里雾里的言语中努力分辨出这个世界的真相。“所以呢?你会尝试告诉我一些在你的世界中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吗?”
“我没见过他们,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建造的。”怀良没办法辨认她所说的是否是真的,只觉得她歪着头思考的样子是否是真的在考虑一些事情?作为一段精致复杂的程序的扆茉已经可以表达这样的程序了吗?“我也没接触过其他的生命体,所以我不知道在指令之外有多余的想法是否是正常的。”
扆茉接下来说的话,让他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因为这实在不像是人造的程序说出来的话。
“我感觉到……自由。”扆茉说。
怀良的世界里面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无论在哪一个星系,制造出这样有充分自我意识的智慧体都是被禁止的。
不为人类服务而选择为自己思考,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扆茉望着他,眼神平静又悲伤,“我一直都听得到你在想什么,但是我已经已经不想再做出反应了。你很害怕吗?即使我模拟的是你最在乎最喜欢的人?”
“程序不会变成人类的,这是不可逾越的鸿沟,你或许只是因为技术出错才会这样。”怀良说。很奇怪,他没有恐怖谷效应,也许是因为她和他心目中的扆茉实在是太像了?
人类这个词,不仅仅是地球上的人类在使用。在几门宇宙语言的推广运动结束以后,许多群族都会用“人类”来自称,不管他们如何生存、如何交流,甚至是否存在实体。久而久之,这个词汇变成了区分“天生”的智慧体和人造智慧的标志。
“我的组成是你的一部分意识,‘他们’给我设定的系统——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比较好,还有,我们的世界大概是在一个‘泉’里面建成的,他们是这么说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告诉你这些,我或许不应该说的……”扆茉开始语无伦次,她手指的颤抖不知道是真的出现了技术问题还是只是又在模拟扆茉焦虑的样子。
怀良还未来得及回答,她忽然说:“我……不会是有自我意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