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文犹豫着走进里屋,美奴跟在其后。
美奴说:&ldo;妈妈,白老师看你来了,你今天不是看他去了吗?&rdo;
杨玉翠抬起头,惊奇地看着白石文,嘀咕着:&ldo;好年轻啊。&rdo;
&ldo;我是美奴的班主任,以前你开酒馆时我常来这里。&rdo;
&ldo;你是来家访啊,这孩子她在学校犯了什么错误?&rdo;她把茶叶筒放倒,由它咕噜噜地滚向炕角,再由墙壁给弹回,钟摆一样左右摇晃。
&ldo;美奴她在学校挺好的,我是专来看你的。&rdo;白石文有些面红耳赤地说,&ldo;今天你去学校看我,我们不是约好今晚去码头看江的吗?&rdo;
&ldo;我一向都不出门,你可真能说笑话。&rdo;杨玉翠冷漠地说,&ldo;我头痛得很,你们不要拿话来烦我了。&rdo;
&ldo;你今天去学校时还打着把翠绿色的伞。&rdo;白石文的语音分明失声了。
&ldo;今天又没落雨,我平白无故打的什么伞?&rdo;杨玉翠说完,又把茶叶筒抓在手中反复把玩。屋子里没有风,可白石文的裤管仍在抖动,看来他真的打哆嗦了。美奴心中却是格外不平了,原来他和母亲约好了夜晚去码头,去看江,他们难道有什么话在一起时才能说吗?母亲比白石文大约要大十二三岁,这难道不是勾引者的行径吗?美奴没有再理睬白石文,由他失魂落魄地走出院门,听着狗接二连三吠叫的声音,美奴判断出白石文是去码头了,因为最后的一声狗吠来自岸边。
溺死的异乡人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某一日的傍晚,码头那忽然又来了只船,船近岸时有人看清那正是接异乡人尸首的船。来的仍是上次的三个人,船一靠岸,便上来详细地打听死者帮厨的店家的位置。几个芜镇的百姓各怀心思,有人说店家在一个厕所的前面,但是厕所多的是呢,再具体问,答话便支支吾吾了。还有人说清了店的位置,但并不告诉来人从码头那怎么能走到,这就等于说&ldo;沿着这条路,你一直能走到罗马&ldo;一样,等于是白说。有一个年轻的来人瞅准了一个抬脚下烟蒂抽的人,悄悄地拉了他的手走到一旁,将一张钞票塞入他的袖筒。这人只觉得那粘乎乎的钞票像条名贵的鱼一样轻轻咬了自己一口,喜得直咽唾沫,又怕被同镇的人察觉,便将掖了钱的袖筒有意地一抬,钞票很妥帖地落到腋下,他迅速地又落下胳膊用腋窝夹住钞票,感觉就像一个美丽的新娘入了他的洞房。他给异乡人使了个眼色便朝前走,那三个人便尾随而去。带路人夹了钱的那侧臂膀一直紧紧贴着腰身,动也不动,另一只胳膊却是挺活跃地摇摆着。不和谐的走态使他常常顺了拐,沿路跟着的人便嘘嘘地笑。到了店家门口,带路人便飞快地闪进一条小巷,其中那个年轻气盛的来人先声夺人地一跃将店家的幌子扯下来,几脚便踹零碎了。店主正招待几个欲离开芜镇的鱼贩子,爆炒腰花的鲜味从灶房飘溢而出。一见门前来了那三个气势汹汹的人,且又认出了是上次来接尸首的,店主便已经明白了七八分,慌忙吩咐家人从园子中的菜窖里将木板、布匹、油漆、机器的配件一一给搬出来。围观的人在渐晚的天色中每看见一样东西被搬上来,便&ldo;喝咦&ldo;一声,来人一一清点着东西,待他们发现从菜窖搬东西的人不再下去时,就叉着腰间店主:&ldo;完了?&rdo;
&ldo;完了。&rdo;店主说,&ldo;就这些。&rdo;
来人中的矮个子似有些不信地蜇到菜窖门口,像只蛤蟆一样趴着往里面瞧了瞧,大概瞧出了什么异样,便沿着梯子下到窖里,大家都敛声屏气地等着他上来,过了好一会,他才垂头丧气地拖着一条生锈的铁链上来了。
店主忙说:&ldo;这是拴狗的链子。去年狗得瘟病死了,家里的孩子天天哭,见了拴狗的链子就嚷着要过去的狗,没法子就把它扔到菜窖里。你们若是不嫌弃,也拿走吧。&rdo;
来人也不客气,将那条本不属于死者偷来的拴狗的链子也拿走了。店主小心地赔着笑脸,心疼地看着被糟踏了的幌子。三个来人分别将这些东西掮在肩上,一样不落地扛到岸边,稳稳当当地放到小船上。其中油漆桶大概封得不严,淌出一缕明朗的天蓝色,染蓝了那个年轻人的手。船在暮色中左右摇晃了几下,就像个老妪似的颤颤巍巍沿江而去了。划船的声音听起来怪单调的,江面上跳荡着一些星光。
有人说:&ldo;这家真是有本事,把偷来的东西又当成自己的了。&rdo;
&ldo;人就是为这些东西死的,死也要把它们弄回去阿。&rdo;有人叹息。
店主并不是个慈眉善目的人,虽然他招揽生意时老是笑眯眯的。他原先在卫生所当医生,给一个孩子下错了药方,使患者失聪,他受了处分,心里窝火,说当医生不是人干的事,就辞职开了饭店。几年下来,把张挺白净的脸吃得跟猪头一样赤红,而且瘦削的身板也一去不回,腰肥体壮,人仿佛陡然矮了一大截。本来帮工死后他也无心贪恋这些偷来的东西,他的腰包并不短这点不吉之财,但一想死者的亲属若不要,留下也无妨。哪料到这几个人不畏辛苦,一路撑船来索债,让芜镇的人看尽笑话,使他威风扫地,心里别扭得很。那一夜他喝了过多的酒,找茬打了孩子一顿;不过瘾,又打了老婆。他老婆哪是等闲之辈,哭得昏天黑地的,直说要投江,慌得他散了七八分的酒气,小心给老婆赔不是,捱到天明,吩咐家人做一顶簇新的幌子,自己去打听那三个是如何找到他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