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更好事的险恶地说:&ldo;连闺女一起睡呗。&rdo;
美奴捡起一块砖头冲出家院,哭着怒喊着:&ldo;你们这些老母狗,快滚开,离我家远些,不然我就用砖头给你们的脑袋开瓢!&rdo;
这话果然管用,围观者叫嚷着飞快消失了。美奴扔下砖头,觉得头疼得厉害,她是否会像母亲一样突然失去记忆?而恢复记忆又如此时断时续地艰难?她恐怖极了,她空着肚子再次来到码头,她独自坐在江堤上,望着江水。川流不息的江上没有船的影子,江才真正自由起来。水声很温存地响着,美奴重温着渔民们给雌马哈鱼剖腹的情景。银白的鱼皮向两侧抖动着,突然就出现一汪金红色的东西,犹如灰色天边的一场日出。那时候岸上到处是鱼腥气,人来人往的,一会靠岸了一条船,一会又靠岸了一条船,有人愁眉苦脸,有人兴高采烈,鱼贩子都跟着熬红了双眼。那时水鸟也在江上飞来飞去,它们跟着天色而改变自身的颜色。现在山已经苍凉寒瑟了,落叶沉积,江对岸的灌木丛原先宛如一片淡淡的绿云,如今却是一团浓黑的泼墨了。季节真是善变啊。季节也会突然丧失记忆吗?比如说春的花香鸟语就忘却了冬的凛冽苍茫,秋的高远空旷就忘记了夏的火热灿烂?
美奴望着江水,忽然生出了投进去的欲望。但这种绝望的念头很快勾引出了对于刘江纸条上最后一句话的回忆,同时也想起了张多多,美奴便觉得投江的事应该留给可耻的人去做。在她看来,刘江、张多多、自己的母亲,还有芜镇的许多人都应该葬身江水,寂无声息地消失,芜镇没有了这种人她会舒服些。美奴便沿着死亡这条狭窄的胡同继续想下去,谁最该死,谁最迫切需要死,结果她的意识烘托出一个人,令她毛骨悚然,兀自惊出一身冷汗。她又深人追究这人的死于己于别人的好处,结果她又一次认定这人该死,她反而平静了。太阳升高了,江面波光荡漾,光与水交融的柔和色彩非常令她感动。
美奴正午回家时觉得一身轻松。她饱餐了一顿,和白石文也能心平气和地说点什么。他在清除酒馆拆除后留下的瓦砾,弄得满头大汗。
&ldo;看见它们,她就会心疼的。&rdo;他解释说。
&ldo;那就把它们全清除了。&rdo;美奴说。
&ldo;你爸爸大概该从酒田往回返了吧?船回来时可能会带回一些机器。&rdo;白石文说,&ldo;比如榨油机,镇长说明年要开一个豆油加工厂,咱这里自产黄豆,低成本销到外地,由别人榨了油再卖,不如自己榨油卖。油价又提高了。&rdo;
&ldo;也真是的,油水不能让别人白白占去。&rdo;美奴说,&ldo;日本的榨油机就真的好么?&rdo;
&ldo;那当然了,他们生产的机器在全世界都是一流的。&rdo;白石文忽然又转换了话题。&rdo;你们马上要初中毕业了,说不定将来去城里上高中考上大学,又能考上留学生呢。&rdo;
美奴笑笑,乖乖地坐在木墩上看白石文清除瓦砾。晚饭将临时,他已经把活干完了。杨玉翠为他打清水洗脸,他们又一起吃完了午间的剩饭。后来他说该回去备课了,不打扰她们母女了,几个学习差的学生家也该去家访了,就出了美奴家。美奴看见白石文的背影将要消失在小巷深处时,忽然大发善心而又恶作剧般地召唤母亲:&ldo;快看那杨玉翠勾起脖子看了一眼,说:&ldo;你老师就要拐弯了。&rdo;
&ldo;看见他的背影了吗?&rdo;美奴说,&ldo;好好看看。&rdo;
&ldo;一个人的背影有什么好看的。&rdo;杨玉翠嘀咕着。
&ldo;好好看看他的背影吧!&rdo;美奴再次强调。
白石文大约已经拐了弯,杨玉翠颓然收回视线,指着鸡窝说鸡瘦了,又埋怨厕所生了蛆虫:&ldo;到处地爬,爬到韭菜地里去了,我看明年的春韭怎么吃。&rdo;
&ldo;现在你就想着吃明年的春韭了?&rdo;美奴说。
美奴见母亲去喂鸡了,她用衣襟兜着捧粮食,嘴里噜噜噜地响着,像个顽皮的孩子在学打口哨。后来她又进菜园将豆角架上的枯败的蔓叶撸下来,堆在一起引火烧起来。通红的火苗同西天的晚霞各烧各的。最后都获得了相同的结局,火苗尽了,晚霞也尽了。暮色开始四处蔓延,有些微弱的景色看起来就似明非明了。
她们双双回到屋里,又在昏暗的灯下谈起了酒田。
&ldo;靠江和靠海的女人都长得好,可是江没有海大,所以海边的女人比在江边长大的女人更受看。&rdo;杨玉翠说,&ldo;芜镇靠江,酒田靠海。&rdo;
&ldo;所以酒田的女人就比你受看?&rdo;美奴说。
&ldo;兴许是吧。不然回来的男人们怎么总是念念不忘呢。你知道他们第一次从酒田回来,对老婆都爱理不理的,当初真不应该让他们去当船员。争着抢着的,拦都拦不住。&rdo;
美奴有些骇然了,母亲这番有头有绪的话分明说明她此时理智清醒。
&ldo;那么‐‐&rdo;美奴说,&ldo;你还记得咱家开的酒馆了?&rdo;
&ldo;美奴,事情一样样想起来真是费劲。我现在就惦记着芜镇还来不来渔汛了?我想跟着船到江上捕鱼。&rdo;
&ldo;再来渔汛时就封了江了,用不着船了。&rdo;美奴说,&ldo;我小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淘气吗?&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