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下头干什么,尉迟正也说不清楚,夜色太美好了,此时此刻,他只剩下了本能,他只是缓缓低下头。
谢临忽然道:“陛下?”她眨了眨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雾气总在眼前散不下去。她又眨了眨眼睛,“石阡?”
这两声叫唤,令尉迟正登时脑袋有些清明了。他看了看谢临被月光照射得,白净皎洁的面庞,还有那温润苍白的嘴唇。
他忽地清醒过来。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自己这是在想什么!
他怀里的人,是当朝丞相,他们是政敌,而且谢临还是个男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尉迟正忍不住想打自己两巴掌。武将出身的人,说做就做,直接就照两撇子往脸上一刮。
第一下,刮到了,火辣辣的疼。
再一下,没刮到,手被攥住了。
“你打自己做什么?”谢临责备,“学得不好,再学也就是了,背得不好,再背也就是了。怎么了?”谢临嗔怪地看了一眼,“是陛下罚你了?”
谢临叹了口气,“既然当太子,就该有太子的模样,别整日老想着上战场,建功立业什么的,你已经是太子了,不是什么皇子皇侄皇亲国戚。臣子们都看着你呢,你就是未来的皇帝。”
谢临殷殷切切叮嘱的模样,还有她的话,尉迟正登时就明白了,敢情谢临这是把他当成了还未登基的陛下。
估摸是某一天,还只是太子的皇帝陛下觉得自己读书读得不好,他定是最讨厌文绉绉的话了,这实在愧对先帝,便忍不住自己对着自己打两巴掌。
醉醺醺的谢临,肯定是把要打自己巴掌的尉迟正,当成当年的皇帝陛下了。看着谢临殷切叮嘱的模样,尉迟正忍不住失笑。
当年的谢临,和现在的奸佞丞相,真是相差太远了。
“可是孤宁可去读兵书,也好过看这劳什子四书五经。”尉迟正觉得,他肯定是魔怔了,居然还仿照当太子时的皇帝陛下说话,要是被别人知道了,肯定是要被判大不敬的。
“居安思危,也是不错。不过在官场就像在打仗,一不小心,就走错了步子,再难回头。我们臣子是这样,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那太子殿下掌权登基之后,一不小心,可能就是成千上万人的生死。大楚是繁华还是衰败,是强大还是破落,到时全在太子殿下的一念之间。”
尉迟正怀着像是偷窥的心理,偷偷地想知道,谢临和太子时的陛下,是怎么相处的,或者说,他想看看,不是丞相的谢临,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倒没想到谢临居然整出这么多大道理出来,思路清楚,结构严谨,论点论据一个不少。
若不是她答的是对自己这句“可是孤宁可去读兵书,也好过看这劳什子四书五经”的话,尉迟正几乎以为,她没有醉。
“哦?”尉迟正忍不住道,“既然官场就像在打仗,那你怎么还在这里?”
既然那个时候,你就知道官场上的厮杀是无形的,怎么还肯做这奸佞,弄得大楚朝上下乌烟瘴气?
难道就因为厮杀得太隐晦,又太血腥,你就不再是当年那个清正廉洁的谢临,而成了现今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奸佞之臣?
弄权的滋味,就那么好?
这话太尖锐了。这话不是尉迟正该问的。
但却是当年锋芒毕露的太子殿下该问而没问的。
谢临想了想,她微微垂下头,长长的睫毛,也跟着垂了下去。
“有些事,是不得不做的。譬如你成为太子,然后登基,成为天子,譬如说我,接着当官,在官场中混吃等死,把一身的白色全染成黑的。”
“人生难免有几个不得已,所以便在有生之年,尽人事,知天命。这一生,也便不枉了。”
原来你弄权都是不得已?
尉迟正不明白,心里很是痛恨和抗拒。
他是个武将出身的,遇见的许多名将,皆是有模有样,一身硬骨,清清白白得就像刚从水里洗过捞上来的。
他不懂官场上为何会尔虞我诈,还硬是把自己洁白的衣衫搞成黑的。在尉迟正眼中,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宁白勿黑,黑的就该直接消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