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他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把住了他的腰,顺着那一阵的力道,岑修之的腰很快撞在了徐景奚的腿上。“洛公公的身子还是这般虚弱,可得好好调养。”徐景奚胸口微微震动,自上方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岑修之瞳孔微微压紧,下意识往后面缩了缩,徐景奚堂而皇之地握住了他的手腕,狠狠压在了椅边,笑道:“怎么了?还疼?”后腰重重撞上椅子角,岑修之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冷汗瞬间从额角淌下来,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真想不到,洛公公对待刑犯无所不用其极,再残忍的场面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本人却这么软弱。”徐景奚低声在他耳边说着,手指沿着他的官服摸进去,向衣襟内探。岑修之身形巨震,闪电般握住他的手,眼眸刚涌上一层狠厉与厌恶,但在对上圣上逼迫性的目光时,又在分秒间如潮水般褪了下去,重新变得沉寂毫无波纹。徐景奚有力的手指强掰过他的脸,亲上他的眉心,接着捏着他的两颊,试图让他张嘴。“皇上,”岑修之颤声喊道,“皇上若是寂寞了,大可以找娘娘们。”这一声喊出去后,徐景奚的动作便停住了。“啪——”他猛地一掌往岑修之脸上甩去,岑修之猝不及防被抽得摔倒在地,徐景奚接着从椅子前站起身,一直走到他面前,呵呵冷笑。“洛公公,你与贵妃娘娘如此亲近,实在有丢娘娘和朕的脸面。”声音无端冰冷,仿佛与刚刚完全是两个人,眼眸里的阴森足以让人寒毛倒竖。“奴才知错。”岑修之回到正确的跪姿,向他俯下身来。徐景奚森森一笑:“既然知错,那便照条律来罚吧。”外面还落着大雪,徐玉琰赶到庭院时,岑修之的双肩和发顶已经落满了厚厚的一层霜。他瘦窄的肩微缩起来,脸颊苍白,连眼睫上都化了霜雪,整个人仿佛能与整片雪地融在一起。“云笙!”徐玉琰按住他的肩轻轻晃了晃,见岑修之脸色极白,没有回应,一咬牙,将他从雪地里抱了起来。守在这附近的小太监忽然惊醒,看见徐玉琰要带走岑修之,忙冲上来道:“殿下,他罚时还未完……”徐玉琰向他投去一个可怕至极的眼神,把小太监吓得两脚在原地生生冻住,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眼睁睁看着徐玉琰抱着洛云笙离开庭院。那雪下冰冷刺骨,常人光着脚踩一下都被冻得直叫疼,岑修之却跪了生生一个时辰。徐玉琰几乎咬碎了牙,抱住岑修之的手不断颤抖。喂养阴郁小太子(8)宫女手脚麻利地在房内的四角都燃起了火盆,蔓延开淡淡热气,将整个卧房都照亮得温暖如春,另一名宫女急急地端来了一盆热水,放在椅边,水面上氤氲着淡淡的热气,里面加了些名贵药材,盆沿上搭了一块白布巾,房内弥散开极淡的药香。等宫女们将一切都布置得差不多,徐玉琰也正巧抱着岑修之,一脚迈进了房内。房间的光线打在他的半边脸颊上,突出的眉骨和修长的眉都令徐玉琰的眼神看起来格外阴冷深邃,房间里的太监宫女们在徐玉琰进房之后,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一种几乎要喘不上气的压迫感,甚至连头也不敢抬,匆匆结束手里的活后便自觉从房间里退了出去。徐玉琰径直走到里,小心坐在床边,一手将岑修之揽在怀中,另一只手伸手脱了他的鞋袜。岑修之跪在雪地里一个时辰,陷进短靴的积雪早就融化,完全浸湿了他薄薄的布袜,而后那些冰水又随着体温的再次降低,重新凝固成冰,把脚尖冻得通红。徐玉琰脱下岑修之的鞋时,从鞋里零零散散落了许多冰屑出来,岑修之窄而瘦的脚背本来便白得透了,此时此刻更是白里泛青,被火盆的火焰一照,显出白瓷一样的色泽来,愈发显得像块随时都要破碎的玉。“云笙,待会儿会有点热,你忍着些。”徐玉琰语气温软地哄他,接着便将岑修之的脚按入了那盆中药煮好的热水里。水其实根本算不上烫,但岑修之的下半身在雪里冻得太久,忽然被浸进有温度的水中,当即像是被泼了一瓢滚烫的熔浆,烫得他霎时间就将双眼睁开,瞳孔狠狠缩紧!“啪!”他在意识模糊之间直觉地抬脚狠狠一踢,那一桶热水“哗啦”全部泼洒出来,里面的热水全部流淌到了地面。徐玉琰看着他双眼微微睁开了一条缝,眼神空洞而茫然,充满了排斥和恐惧,黑漆漆的眉眼就像被水洗过似的,冷汗顺着鬓角淌了下来,瞳孔里印着深深的恨意,瞪着前方虚无的空气。徐玉琰的牙尖磨了磨下唇,想到徐景奚对他这些年的逼迫和压榨,比仇恨更深的阴骘情愫如同杂草在心头疯狂滋生起来,眼底蔓延开深深的阴霾。“来人,重新打盆水来!”徐玉琰转头厉声呵道,候在外头的宫女太监听见了,忙抬步到外取盆接新的药水。“是我!云笙,我是玉琰!”徐玉琰用力抱紧不断挣扎的岑修之,“云笙!你的腿被冻坏了,若是不用水烫一烫,今后要落下病根!”混乱间岑修之的指尖划破了徐玉琰的手臂,不知是不是他自小对血腥气的敏锐度,在嗅到了从徐玉琰身上散发出来的一丝极淡的血气时,岑修之的挣扎才终于慢下来,一双黑洞洞的眼眸有些茫然地眨了眨。“是我,是我,玉琰……”徐玉琰紧紧抱着他,嘴唇蹭过岑修之的额角,那上面都是沁出来的冷汗,一股苦涩从徐玉琰的舌根蔓延开。热水重新打来了,这次是用的桶,更重边沿更高,不再那么容易被岑修之一脚踢翻,徐玉琰握着他的脚踝,把他的裤腿卷到大腿以上,小心翼翼地浸进去。这次岑修之挣扎得没有之前那么厉害,只不过熏出来的热气依然让他很痛苦,眉头蹙得死紧,整个人像是在受烙刑,浑身都冒出细汗,把衣服都湿透了。徐玉琰怕他感冒,连忙命人拿衣裳来给他换,这时候岑修之的意识已经逐渐回笼,换裤子时他特意紧紧抓着裤腰,死活没有让徐玉琰动手。“几时了?”岑修之睁开的眼缝里几乎只能看到漆黑的瞳仁,连眼白都很少。徐玉琰道:“卯时。”“你去休息吧,”岑修之沙哑道,“今日还得去太学院,别课上打瞌睡,让其他皇子看了笑话。”徐玉琰的手指紧了紧:“看笑话也比你的腿残疾了好。”“没那么严重,”岑修之扬唇挤出一抹笑容来,“过些日子就好了。”徐玉琰抱着他躺在床上,一声不吭地收紧手臂,将他牢牢圈在自己的怀里:“你要是出了事,我也没活着的盼头。”岑修之听到这种话,下意识想教训他别瞎说,但他的身体实在太疲惫,嗓子又疼得厉害,刚刚那几句话都是动用了全身肌肉群挤出来的,这会儿确实没办法再开口,只得闭了闭眼睛。大言王朝一四年,当朝圣上立了没有生母的大皇子徐玉琰为太子,这一决定又一次震慑了朝廷,毕竟徐景奚对于徐玉轩的疼爱和偏袒,大家都看在眼里,本以为这太子一位会落到徐玉轩身上,却没想到会是徐玉琰。这其中的潮流暗涌,自然只有懂的人懂。徐玉琰走入偃月宫后院时,正见井边有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握着桶把,下一刻就要摔到井里去,幸好被徐玉琰及时拉住。“他们让你干重活?”徐玉琰浓眉轻蹙,沉声问道。岑修之喘了口气,道:“这些人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当然是我自己出来的。”徐玉琰抓住他的手心,拨开来一看,掌心果然细腻白皙,没看见一点茧子,看来岑修之平常没少偷懒,就算削了职位落到司礼监低级太监的位置,其他太监迫于他曾经的威名,也不敢过于得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