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乾隆处置两党的政策一向是:既不使一成一败,亦不使两败俱伤。整治了张党之中的彭衡,乾隆下一步立即将矛头指向鄂党。鄂党之中多以旗人为主,旗人仗着祖宗积存的那点阴德,多半不学无术,偏又居高狂傲。尔文恰是旗人中的代表。
尔文正镶黄旗人,从祖爷爷那代起就跟着太祖努尔哈赤了。到尔文这一代,多是朝堂重要人物。尔文承袭父职,做了考功清吏司考功郎中。考功郎中虽没有实权,但却是吏部第一要职之位,掌管京官政绩考核,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以及下上、下中、下下。清朝每年都会由考功清吏司对每个京官做政绩审核,成绩优异者赏,甚至加官进爵,成绩差者罚,也会调换现有的官位。
为了讨好这些考功郎中,多有大小官员行贿买考核的行为发生,以期得到一个上上、上中,至少混一个上下的政绩,这样起码不会被皇上黜职。那些期望得到升迁的官员呢,多半要大肆行贿考功郎中,得一个成绩优异好升官。所以考功郎中确是一个肥差,如果尔文老老实实做郎中,不寻衅滋事也不会晦气到斩立决的地步。
偏偏尔文和张广泗生有嫌隙。当初张广泗在京时,身为汉人竟也飞扬跋扈。一次,尔文坐着轿子正走在东直门街上,恰碰着张广泗也坐了八人抬大轿,耀武扬威地走过来。两人撞了个对头。这面尔文家的小厮不让路,冲着张广泗的小厮喝道:“你们家的主子是汉人,就该给我们满人让路。你先退两步,容我们老爷过去你们再走。”
那张广泗是何人,本就是生猛武将一个,一听这话。更加来气了,索性挡在路中间,谁也别想过去。两人对抗差不多一个时辰。才由闻讯而来的鄂尔泰劝解各让出五十步才算过去。
从那时起,尔文就和张广泗叫上真了。两人同朝为官,只要张广泗说对的,他一定会说错;只要张广泗说错的,他一定会赞同。
直到乾隆登位后,苗疆叛乱。乾隆当然想把登位后第一件武事做好。于是张广泗被命为七省经略。节制各路人马。张广泗到了贵州,想了一个暂抚熟苗、力剿生苗的计策,攻破苗寨一千二百二十四寨。赦免三百八十寨,阵斩苗民一万七千余名,俘获二万五千有零,正是乾隆朝第一桩盛事!
乾隆本就好大喜功,见张广泗如此英雄,少不得嘉奖一番,命张广泗为云贵总督。管制苗民。张广泗如此得乾隆宠遇自然算是汉人中的翘楚。那尔文见状,越加愤懑,只是张广泗不在京师,平常倒也少了怄气的机会。不想那日尔文在家中和夫人怄气,到军机处找老友连胜闲聊。连胜是军机处章京,在军机处整理折子。为皇上写节略啥的。尔文进了军机处。正值连胜值日。连胜见了怒气未消的尔文,问道:“尔兄。今日谁又惹你了?”
尔文气愤道:“还能有谁?家内有一个悍妇,汉子也只有吃亏的份儿。”
连胜见他说起家事,却不再相问。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既是老兄的家事,他却不好说长道短。
尔文气咻咻坐凳子上,对连胜说道:“这里有茶没?倒一碗来喝?在家里吵了半天嘴,口干舌燥的。”
连胜忙道:“有茶是有茶,不过已经凉了,我再续些热水来。”说罢,连胜端起茶壶竟出去了。屋内只剩下尔文一个人,鬼使神差般,他瞥见最上面的折子是云贵发来的折子。尔文正一肚子气没处撒,见了折子,竟将折子揣进怀里。他心怀鬼胎,却也不等连胜回来,匆忙离去了。
这是一月之前的事情,朝中竟无人知晓少了一份折子。还是前几日,张广泗再次上折时,才提到之前折子上的内容没有批复。乾隆纳闷,正不知何时见过这份密折来,下令让军机处查。军机处一查,档案上确曾记载几日几时投递云贵密折一份,为何这份折子竟消失不见了呢?张相鄂相派人再查,查出那日值日章京是连胜。连胜细想想,那日没有别人,只有尔文进来过,等他倒茶回来时,尔文已经走了。难道这份密折是尔文拿了不成?
朝野内外,都知道尔文和张广泗是死对头,此时再不犹疑,这消息不知让那个御史知道了,参奏一本告尔文私扣外省密折。
乾隆这才知晓尔文大胆包天,连省外的密折都敢扣押!他龙颜大怒,定要将尔文斩首示众才行。
事实清楚,尔文被顺天府带走监押。尔文的夫人凤娇是鄂尔泰夫人的干女儿。丈夫出了事,悍妇凤娇少不得哭哭啼啼去拜求干娘。毕竟是女人心软,见干女儿哭得如此伤心,自己的丈夫又是朝廷第一首辅,晚上不免在丈夫鄂尔泰面前吹吹枕头风。任鄂尔泰是旗人汉子,也经不起枕头风的吹打,第二日早朝,竟上言求皇上看在尔文老爹的面上,赦他一命。
乾隆见了鄂尔泰的折子,立即召鄂尔泰进养心殿。当时,乾隆正在用早膳,一开始,乾隆还面露笑容,和气问道:“老鄂啊,早饭吃过没?”
鄂尔泰见皇上如此相问,又不能欺君,只能老实回答说:“回皇上,老臣还不曾吃。”
乾隆说道:“那你过来陪朕一起用点?”
鄂尔泰忙道不敢。鄂尔泰刚说完不敢,乾隆一双筷子就摔打过来,差点没砸到鄂尔泰的脸上:“还有你不敢的事情么?”
鄂尔泰大惊,半天不敢吭声。
乾隆起身怒道:“你说,尔文的事情你到底知道不知道?”
鄂尔泰忙跪下,头贴着地板,敛声说道:“老臣真的不知!老臣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如此无法无天之事。”
乾隆说道:“呸!亏你还敢说无法无天?”说着,从桌上扔下那本折子,斥道:“既然你也知无法无天,还写折子做什么?敢是你要朕徇私枉法么?”
鄂尔泰还想辩解,说道:“尔文做事却是当诛,不过念皇上体谅他是大清旗人,从老一辈起就跟着祖宗打天下的份上,饶他一命!尔家可就这一条根了。”
乾隆骂道:“放屁!一派胡言!朕以为你老成持重,不知你却如此任性胡为!朕的江山重要还是他的祖宗重要?相比较天下社稷,老尔家的根儿算个屁!?如今,你还对朕说什么汉人满人?满人矜贵得多么?你却看,如今满人有几个成事的?要想稳固江山,汉人也是必须笼络的,你真是老糊涂了!”
鄂尔泰被骂的汗流浃背,一个字都不敢再提。最后,乾隆发泄完怒火,说道:“朕实话告诉你,尔文必死无疑!你也回去好好反思,把你的手擦干净,别让朕查着你违法贪污之事!你跪安吧,朕今日不想见你。”
鄂尔泰如蒙大赦,小心倒退着出了养心殿,惴惴不安地在家歇了一日。
第二日,皇上竟没有再提起这事。鄂尔泰还心中纳闷呢,感情皇上给忘了?顺天府没有接到皇上的旨意,也不知道是放还是杀,只能干押着。又过了七天,皇上才传出圣旨,赐尔文自尽。念他祖辈世代为大清尽忠的份上,赐丧葬银两一百,家属领回家,买付棺材,好生葬了吧。
一月内,朝内连续发生两起赐死事件。一人是张相的弟子,一人是鄂相的世交,这下可惊坏了举朝官员。要知道这些官员都是层层选拔出来的人精,最会见风使舵,擅长读帝王为官术,一见皇上当廷发怒,立即猜到皇上要杀鸡给猴看了。别的不说,这些猴子就是身在张党和鄂党中的人。
当朝为官,最忌孤身行事。一个人在朝中,没有同乡,没有同试,要想升官发财那是比登天还难。若是认了同乡,攀了祖宗,再结交一些同试中人,那事情就好办多了。所以,举朝中,没有加入同乡会、同试会的人少之又少。一旦大臣都联合起来了,那么就会威胁到皇上的独裁,这也正是为甚哪朝皇上都最忌结党,但结党事情从没断过的主要原因。
所以,当臣子们看到乾隆皇上的处置时,心内都大惊。感情皇上要大整党派之争呢?先处置了彭衡,又赐死了尔文,明摆着就是告诉给这些臣子:消停吧,党派之争在朕这里是行不通的。
于是,朝中聪明的臣子,立即上折子向皇上表白心迹,更有甚者纷纷倒戈,参奏自家党派中人。这种参奏素来是一参一个准。想之前好得合穿一条裤子,家里多少金、多少银,干了多少缺德事,多半告诉同僚好友。此时,按实情参奏,哪有不准的道理?
这下,整个朝廷乱成了一锅粥,今天你参我一本,明日我参你一本,倒像是猴子打群架,你方唱罢我登场。且不说别人,只有一个吴蝎子,此时心里也跟猫抓了一样的心急火燎。他一向是两头倒,谁也不得罪的人,但此时,这种人最是危险,任何一方倒了,都能牵扯出他来。那时,他可真真玩完了。(未完待续)r6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