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不起半月了……他心中取中的太子并非是我,儿……心有不甘,骗了母亲偷渡甲兵入宫,”赵济伸手抱住母亲,抬起头恳求她:“我知道父皇令母后担惊受怕,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儿未尝有一日忘记当年对母亲说过的话,我要母亲一生无虞,安度晚年,可……”
“眼下时局可遇不可求,母亲,求你成全我,他日我登基为帝,奉母亲入长乐宫,有何不可?从此天下再没有能令母亲坐卧不宁的人!”
皇后藏在袖中的手颤抖着,对野心勃勃的长子缓缓摇头:“他……他是你的君父,你要逼宫弑父,叫我成全了你,和你一起谋害夫君吗?”
赵济料到了她的反应,不肯放手:“母亲!他是你的夫君,我是你的儿子!他病倒在床,时日无多,后继之人无非出自我们兄弟!楼氏如何你心知肚明,现在顾寰不在京中,真乃天赐良机!倘若迁延,异日他回来了,你难道要抛却亲生之子,去扶持侧室所出?我叫你将顾氏母子握在手中,并不是为了取代我呀!母亲!”
他一提到楼氏和顾寰,皇后的神情就凝重下来。赵济知道这鲜明的外戚之家权势对比是母亲心头憾事之一,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对了。以皇后的立场,倘若真的迁延,手握着顾夫人所生之子等到赵朔异日驾崩,顾寰从清江赶回来坐镇京师,事情就不由他们说了算了。顾寰自然扶持自己的外甥,而楼氏并没有实力与他对抗。固然他们有嫡长的名头,可天下才平定几年,兵强马壮才是最大的说服力。
赵济又加上一句:“何况阿母已经害了他的姐姐,他与我们早就势不两立,到那时焉有我们的立锥之地?阿母,这事拖延不得,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可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那就是赵朔真的病危,拖延不了多久。皇后沉沉问他:“你言之有理,也是你把我骗到这个势不两立的境地,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如何知道你父亲他命不久矣?”
这大概是最后一个问题了。
赵济也如实坦白了:“宫中有我的人,御医之中也有,父亲已经半月都只在寝宫起居,连侍中都不见,消息不通,我看了他的药方,他是真的不好了。母亲,我们总该早做准备。”
皇后默不作声,把他的手推开,在心里叹息一声,又落下两滴泪来。她如今像是守宫断尾,非得舍去这个儿子了。她是个母亲,要一个母亲害了自己的孩子,她怎么舍得。然而倘若不这么做,其他的儿子,她自己,楼氏,全都是覆巢之卵。
赵济还太年轻,未能看透父亲的谋算,这分明是一张网,赵朔身边的事那么容易刺探,他早就遭遇不测了。宫中有赵济的人并不稀奇,他是皇子,探听一些消息不难,但赵朔寝殿之中的事,为他看诊的御医,侍中寺,处处消息都如此通透明白,还拿得到药方……
只是有人故意透露给他的罢了。
“你站起来。”皇后静静的命令。赵济依言站起来,只以为母亲答应了自己。皇后伸手取过一个白玉杯,斟了一盏茶水递给他,神态疲惫,仿佛瞬息之间苍老了好几岁:“你长大了,万事……有自己的主意。”
赵济张嘴要争辩这都是为了他们母子,皇后却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说了:“我不是怪你,我知道你没有忘记当年的颠沛流离,也知道你心中是为了我们好……我听你的。你喝了这盏茶,我拿虎符给你。”
这盏茶温热,汤色碧黄,是熟悉的香味,赵济不疑有他,伸手接过依言饮下,皇后起身往外走去。赵济目送她关上门,只听外头清脆的落锁声,心中才生出疑云,肺腑之间便是一痛。
内堂涌出了埋伏好的刀斧手,而赵济进来时卸下佩剑,手无寸铁。
“阿母!娘!”
凄厉的叫声破窗而出。
第八十章,鬼蜮魍魉
皇后走出殿外,站在天地之间,只觉得那一瞬间她什么也没想,茫茫大雪之中孑然一身,这一瞬间就到了天荒地老。她人在殿外,但比谁都清楚里面正在发生什么样的事。她……杀了自己的儿子。无边无际的茫然怒火和恨意在胸臆之中盘旋,最后都落到了此时此刻正在另一处绝对安全的宫室里艰难生产的顾璇玑。
恨一个人无需有理有据,被对方用言语逼入这等绝境,进退不得已经够了。顾璇玑越是轻描淡写,越是胸有成竹,越是运筹帷幄纵观全局,就显得皇后越是愚蠢,越是无知,越是无能。她曾经在荒郊野岭之中产下一个女儿并且抚养长大,也曾经无数次和丈夫配合无间知道夫贵妻荣的今天,却在一面之间就输得这样彻底,简直不像是自己。
顾璇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占尽先机,皇后就不得不壮士断腕,舍弃自己的骨肉来保全其他孩子和自身……天哪,这难道不是人间最惨事?
她在殿外站着,宫外是正纷乱苦战的两派禁军,宫内是正挣扎在生死边缘却截然不同的赵济和顾璇玑,并没有一个人顾得上孤零零的皇后,她多么老辣,多么无情,又多么可怜,这天地之间如此广阔,此时此刻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顾璇玑毕竟喝了符水,眼前一阵一阵发黑,什么力气都使不上,就算她再怎么超凡脱俗,眼下也只有一件大事,就是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一个人无论有注定多么光辉灿烂的前程和人生,在出生之际都必然赤裸无所遮掩,又柔弱无法自救,所能仰赖的无非是母亲的生命力,但正因如此反而很有可能将新生命的诞生变作夭亡,甚至将母亲一起拖进死亡的泥淖。
她知道自己被一群心急如焚胆战心惊的人包围,也知道此时此刻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的生死关头,然而额头上全是冷汗,撕裂般的疼痛如同浪潮,一波比一波更紧密汹涌,也根本没有多余的心神分配给别的事,隐约想起也只寄望于外面的人,譬如病势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的赵朔,和宫外大概也是一条伏线的齐昭昀。
这二人都与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惜正如顾璇玑实际上不能算是一个完善且感情丰富的人一样,他们的关系也与普通的夫妻,普通的半个亲戚不同。每个人都张开自己的网,要捕获自己的猎物,固然殊途同归,但其实从未同心同德。赵朔已经高处不胜寒,没有人和他站在一起,没有人和他成为一体,他要的千秋万代远比结发妻子和长子更重要,那么顾璇玑只会比之更轻盈。
而齐昭昀么……他们素不相识,陌路相逢,要在顾璇玑心里投下涟漪并没有这么容易。
她信任这二人是因为深知他们的目的与自己相同,而非因为感情。这算是一种寂寞吗?在这个皇后被所拥有的一切连番,多次,深知互相矛盾的背叛的一天,旁人觉得孤独寂寞从未与人恩爱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