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只是摇头,并且哭得更大声了。果果这时候跑过来,扶起阿姨,转头跟姜颂和宁老师说:“老板让我过来接你们去后台。”姜颂抿了下唇,但不待她说什么,宁老师牵了她的手,“去看看,就当是陪我了。”一行人从特殊通道往后台走,倒是没有遇到特别多的工作人员。并且在果果的安抚下,那位阿姨已经止住了哭声,就是叔叔两手插在裤兜里,步子迈得有些不情不愿。姜颂和宁老师走在最后面,她难免疑问:“果果和他们好像很熟,是果果的家人?”宁老师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你们在家属席上一起坐了这么多小时,还没相认?”“什么家属席……”姜颂反应慢半拍之后如遭雷劈,“您是说……”宁老师不点破,逗姜颂玩儿似的看着她。姜颂吸进一口气,僵硬地往前走,快有同手同脚的趋势了。她很想找个借口中途溜走,但宁老师松松懒懒地把她的手一牵,气势上却比铁链还牢固。果果领他们去是的林也的个人休息室,二十多平的空间里靠墙两条长沙发,上面都堆满了各种演出服,基本是不同材质的黑,灰色系。本来有几个工作人员正在收拾,果果把门敲开之后,带着他们走了。林也身上的白衬衫,黑西裤还没来得及换下来,他坐在一条沙发的尽头,疲惫地靠在墙上,仰头往嘴里灌水。一瓶五百毫升的冰冻矿泉水倏然见了底,塑料瓶子被他修长指节一捏,发出“咯咯”的杂音。邹舒然,也就是姜颂眼中的隔壁座阿姨,走上去拿过那个被捏扁了的水瓶,既心疼又嗔怪地说:“越是渴,热,越不能喝冰的。别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林也后脑袋抵着墙,扬起脸看向她,淡淡笑了下,“嗯。”林达俊表情有些别捏,偷摸着看一眼林也,很快收回目光,又一如往常的板起脸。但总归没像之前那样,每次见面必对林也冷嘲热讽一番。林也呼出一口气,缓过劲,站起身,过来和宁老师打招呼,目光飞鸟掠湖般扫过姜颂。姜颂没说话,听着宁老师夸林也。没几分钟,果果过来敲门,说车安排好了。林也便让果果带邹舒然和林达俊出去,宁老师忽然插一句,“顺道也送我一程吧,今天太堵,我没开车。”姜颂条件反射:“那我——”“我们方向不同,小也,你重新派辆车把小颂送回去。”宁老师说。林也目光轻柔地看一眼姜颂,“好。”听见宁老师喊“小颂”,临出门的时候,邹舒然才反应过来,转身看向姜颂:“哦,原来你就是……”就是什么,她没说完,只是脸上的笑灿烂如三月暖阳,皱纹都柔成春风里的花。她用一双布满老茧粗糙却暖热的手牵住姜颂,“有空来家里吃饭。”“阿姨——”姜颂的脸瞬间涨红。冥冥中,“丑媳妇见公婆”的错觉。可她和林也分明……“你带小颂回家,听见了吗?”邹舒然怕姜颂不答应似的,急忙伸手又去拍了一下林也,让他当说客。林也勾唇,“嗯。”一拨人都走了,门一关,休息室里就剩姜颂和林也。休息室不算小,但空气都慢慢发生化学反应,变成棉絮,无形又松软地填满整个空间。外面的大灯已经关了,月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和室内的暖黄灯光一起,温柔地落在林也的肩上。姜颂嗅到他身上那股好闻的草木香,不似平常那般清冽,不知是被他的体温烘的,还是因为她的心境发生了细微变化,闻起来居然也是暖的。“累不累?”林也低声问。姜颂哑然,继而失笑。他在台上连续表演三小时,现在说话嗓音听起来都比平时干燥几分,居然反过来问她累不累。林也也笑了一下,继续出声:“如果不累的话,有些话我想跟你说。”他微微倾身,抬手捉住姜颂的手腕,牵她去沙发边,另一手随意将上面几件价值五六位数的演出服丢到一边,腾出一处宽敞的空位:“坐。”比以往都显得正式。经过一晚上的音乐盛宴洗礼,身体和心理都比平时要兴奋,因为林也不同寻常的温柔神色,姜颂感到本就燥热的血液似乎又有咕噜沸腾的迹象。她没来由的紧张。依言坐下之后,林也又从立式小冰箱里取来一瓶水,把瓶盖拧松之后递给她。一切准备工作就绪,林也站在她面前,无声吸进一口气,忽然笑了下,笑声低低的,滚烫砂砾般擦过姜颂的耳畔。她不由得抬头看,却见林也从兜里拿出烟盒和打火机,然后……然后他就席地坐下了。打火机砂轮按动,他点燃一支烟,尼古丁的味道弥散开来,而他的嗓音也同时响起。“我出身于一个很平凡的农民家庭,虽然和你一样住在苏城,但我家在澄湖旁边的村子里,澄湖大闸蟹全国有名,说它个大味鲜,但是我对它的记忆只有喂蟹时冰冷的湖水,以及每年出产季节流水线绑蟹被夹伤的手……”姜颂没想到他会在这样的时机,去剖白自己的前二十七年。但她横悬的心慢慢落地,专注地听他讲。和那个年代很多的人一样,邹舒然和林达俊是通过媒人介绍才认识的,从见面到决定结婚,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两家人聚在一起,潦草地定了婚期。而林也的童年亦是潦草,邹舒然生下他只休息了三天,就又回到种地,养水产的劳作里。林也记不得三岁之前的事,但若要认真去想,只觉得摇晃,跟坐海盗船一样令他头晕目眩——两家老人都推脱不帮忙照看孩子,邹舒然只能用布条把林也背在背上,带着他下地上湖。终于被拉扯到六岁,他就和村里的孩子一起上村校。男孩子小时候皮得很,稍不注意,就逃课,打架,成绩简直没法看。邹舒然对他的期望不是说没有,只是被眼界所限,认为只要身体壮实,长大了出去打工,攒点钱到年龄就结婚生子,便是比她和林达俊强了。而林达俊差不多也是这样想的。转机发生在林也小学四年级的暑假,他本来要和小伙伴约好了去林子里探险的,但林达俊因为喝酒骑电瓶车不慎摔了一跤,邹舒然陪他去医院了,家里摆在澄湖马路边上的小摊只能派他去看。两张长凳上铺一张用竹篾编成的晒垫,摆上些应季蔬果,凳子脚边一个辨不清原来色调的大号塑料脸盆里装几条活鱼,这就是所有的货品了。这样的小摊隔个百十来米就有一个,都是村子里的人摆的。十岁的林也蹲在自家摊子边,因为不能去玩,被太阳晒成小麦色的脸臭得可以,根本也不指望能卖出去什么。可偏偏一辆看着就很豪气的车缓缓停在了路边,后座车窗降下来,一张粉雕玉琢的漂亮小脸露出来,六七岁的小女孩欢快地叫了一声:“frish!”小林也拧着眉看她一眼,心想什么玩意儿。他上是的村小,没学过英语。前排一个长相英俊的中年男人转头笑看了眼后座的女儿,探头说:“是鲫鱼吗?麻烦装两条。”小林也“哦”一声,从晒垫下抓了个用过的塑料袋出来,然后二话没说直接伸手从脸盆里抓了两条大个的装进去。鱼水溅起来,他没躲,因为习惯了。车里那个娇气的小姑娘却“哇哇”惊呼。小林也觉得她真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把鱼从车窗递给男人,“十块。”男人很有涵养地没嫌弃那旧袋子上都沾满了脏水,直接伸手接过,侧身放在副驾的脚垫上。他没带钱包,跟小林也说等等,便打开储物盒去找可能的零钞。小林也顶着日头站在车边,目光炯炯,生怕他一脚油门下去,直接带着鱼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