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君一向不爱读书,用过头号排笔蘸酱烤鸡翅,砚台压帐子角,墨水涂眉什么都习以为常,被父母这么一哄后,居然开始认认真真地读起书来,斗大的字也学了几箩筐。她的父亲喜忧参半,喜的是女儿竟然能潜心念书,忧的是不知将来如何兑现承诺。大约是神佛听到了他的日夜祷告,七拐八弯的他居然找到路子了,通过自己妻弟替女儿谋了个伴读之位。天底下的父母都是一样,自家孩子总是最好的,别人看了肯定喜爱。把女儿塞入玲珑苑后,那老乡绅夫妇已经开始做常之霖娶他家女孩儿的美梦了。
不知游玩了多久,霓君听得自己腹内一阵空鸣,便住了脚。
糟糕,这是走哪儿来了呢?
霓君一边想着自己带来的那些糕饼,一边凭着记忆往回走。可惜玲珑苑太大,而她的记忆又不那么可靠,不知怎的误入了玲珑苑存放书籍纸笔的四宝院里。
“真齐整的地方呢!”霓君一时忘了肚饿,兴致勃勃地推门而入,走入存放纸张的房间内。外面看不觉得,一进去,霓君被唬得半天没眨眼。
屋内极为高阔,各色纸被捆着或者叠放在盒子里,按类分序,一摞摞放在壁柜格子中,一望便知其精巧贵重。由于壁柜太高,顶部取放不易,旁边还放了不少可以折叠的攀爬梯子。金色的,青色的,白色的……各类纸张浩瀚如烟海,几乎将她堙没。
霓君定了定神,就近随手抽了一张纸出来,只见这纸光洁莹润,轻薄却不脆碎,捏在手里和丝绸一般手感,并且还香气袭人,这高雅的香味竟是她从未闻过的。她把纸塞进怀里,琢磨着带回去剪成碎片儿放在袖子里,鞋子里,肯定香的很。
就在她准备出门的时候,身后一个小门里忽然传来一点响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这儿有人么?正好,问问怎么回去。
霓君大刺刺推开了那扇门,只见是一个昏暗的小房间,和寻常卧室没什么区别,看格局大约是看管人的起居室。这房间没什么遮挡一览无余,霓君一看没人,嘀咕了一会儿,走了。
奇怪,明明听到了吱呀一声的啊,难道是老鼠?
侍读只陪着念书,不陪着用饭,故而每日午饭沈娡都是随易潇潇一道。玲珑苑不兴起什么特殊小灶,也不怎么鼓励学生自带厨子的来,所有学堂的人统一都在怡凤楼后面的净味斋用饭,吃的都一样,坐哪儿有区别罢了。
净味斋的饭菜很精致朴素,颇有些僧道之感。苑内的小姐们大部分吃饭和吃药一般,饭量比起金丝雀都不如,通常是吃一点意思意思就算了;即便有胃口好的,看见别人吃那么点,自己也不好意思吃多,待无人时拿出准备好的点心填填也一样。
这可苦了霓君,她一向吃得多,更偏爱吃肉食,案上的芦根和蕨菜嚼起来淡而无味和草一般,偏偏饭碗还那么小,几口就扒没了。本想再添一碗,岂料左看右看不见人再送上来,其他人也真是的,吃了几口就离席,和走过场似的,这是要作甚?
至于表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躲得不见了,回家一定要和母亲告状。
“我听徐先生说,你又打算越级参考?”易潇潇捧起汤盏饮了一口:“竹堂的课业不照梅兰菊,光《女识》就得背个一两年,你如此仓促应考,若是没发挥好,反而误了你的考核记录。”
“没有把握的事我是不会做的。”沈娡说:“五个月时间对我来说已是足够,望开春后能升入松堂。”
“你若是去了松堂,咱们恐怕就会疏远了。”易潇潇遗憾道。
沈娡沉默了一会儿,道:“若我没猜错,你早就能轻易通过考核了,为何一直留在菊堂呢?”
易潇潇微微牵动嘴角,并未答话。
两人相顾无言,唯有各自用饭,忽然张书盈过来了。
“叫我好找,原来姐姐在这儿。你们堂的学生方才遇到我,叫我告诉姐姐一声,徐先生说,夫人大寿宴宾帖子的纸不好,要换成春泥金的,让姐姐自去四宝院取去,顶好是下午送到呢。”
沈娡刚准备走,忽然思及易潇潇之前叮嘱之话,心中一转,笑道:“我竟然忘记四宝院在哪儿了,还请妹妹带我去。”
张书盈略有意外,不过还是答应了。
一路上,两人虽是假扮亲密,倒也说得其乐融融,毫无破绽。张书盈此人有几分意思,言语乖觉甜美,极擅哄人心花怒放,在对方飘飘然的时候,又忽的穿插几句刻薄之言,半真半假,尖锐如针,被嘲讽之人不但不觉得恼怒,反而觉得此人言语爽快,可爱至极。
张书盈这边亦觉得沈娡大有意趣,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互相笑讽之间,四宝院便到了。
“劳烦妹妹和我一道进去,宴宾帖所需纸张颇多,春泥金又有些厚重,怕是一个人搬运不来。”
“既然姐姐开口,我怎么好推辞呢。”
就在沈娡弯腰找纸的时候,张书盈无所事事地翻看着几样新进的色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