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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第1页）

车子转过了大街，只在小胡同里走着，后来走到一条长胡同里，在深夜里，很少来往的行人。这车子的橡皮轮子，微微的发出了一点瑟瑟之声，在土地上响着，车夫的脚步声同二和的脚步声，前后应和着，除此以外，并没有别的大声音。二和抬头看看天上，半弯月亮，挂在人家屋角，西北风在天空里拂过，似乎把那些零落的星光都带着有些闪动，心里真有万分说不出来的情绪，又觉得是恼，又觉得怨恨。但是，自己紧紧的随在身后，月容身上的衣香，有一阵没一阵的同鼻子里送来，又有教人感到无限的甜蜜滋味。月容偶然回转头来，&ldo;哟&rdo;了一声道：&ldo;二哥，你还跟着啦？我以为你回去了，这几条长胡同，真够你跑的。&rdo;二和道：&ldo;往后，咱们见面的日子恐怕不多了。&rdo;这句话，却把月容的心，可又打动了。

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凭她怎样的聪明，社会上离奇古怪的黑幕，她总不会知道的，同时，社会上的种种罪恶，也就很不容易蒙蔽她的天真。月容虽一时受了宋信生的迷惑，但是她离开真实的朋友还不久，这时，二和那样诚恳地对待她，不由不想起以前的事来了。便道：&ldo;二哥，你干吗说这话，你要出门吗？&rdo;二和道：&ldo;我出门到哪里去？除非去讨饭。&rdo;月容道：&ldo;那末，你干吗说这样的话？&rdo;二和道：&ldo;你一天一天地红起来了，我是一天一天地难看见你。你要是再红一点，我就压根儿见不着你了。&rdo;月容道：&ldo;二哥，你别生气。要不，我今天晚上就先不回家，跟着你看老太太去。&rdo;二和道：&ldo;今晚上已经是夜深了，你到我家里去了，再回家去，那不快天亮了吗？&rdo;月容道：&ldo;那倒有办法，我让车夫到师傅家里去说一声……&rdo;她不曾说完，那车夫可就插嘴了，他道：&ldo;杨老板，你回家去罢。你要不回去，五爷问起来了，我负不了这个责任。你想，我说的话，五爷会肯相信吗？&rdo;二和道：&ldo;对了，深更半夜的你不回去，不但五爷不高兴，恐怕五奶奶也不答应。&rdo;车夫把车子拉快了，喘着气道：&ldo;对了，有什么事，你不会明天早上再到二哥那里去吗？&rdo;二和是空手走路的人，比拉车的趁了那口劲跑，是赶不上的，因之，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彼此就相距得很远了。

二和想着那车夫在小心一边，把月容拉了回去，这倒是一番好意，不可惜怪了人家。他在我面前，这样拉了月容走，当然在别人面前，也是这样的拉了走，自己倒应该感谢他呢。二和这样的一转念，也就很安慰的到家去了。

次日早上，二和躺在床上，就听到院门外，咚咚地打着响，二和口里连连的答应来了，披了衣服就出来开门。只见月容手上拿了三根打毛绳的钢针，手里捏了一片毛绳结好了的衣襟，身上穿了一件短的青呢大衣，将一团毛绳，塞在袋里。二和道：&ldo;你现在也太勤快了，这样早起来，就结毛绳衣。&rdo;月容道：&ldo;我瞧见你身上还穿的是夹袄，我赶着给你打一件毛绳衣罢。&rdo;二和笑道：&ldo;你忙着啦，何必同我弄这个，我有个大袄子，没拿出来。&rdo;月容道：&ldo;穿大棉袄，透着早一点吧？我到这儿来，除了作饭，没有什么事，我作完了事，就给你打衣服，那不好吗？&rdo;二和笑道：&ldo;那我真感谢了，毛绳是哪里来的呢？&rdo;月容顿了一顿笑道：&ldo;我给你打件毛绳衣，还用得着你自己买毛绳子吗？&rdo;二和听说，直跳起来，向里面跑着笑道：&ldo;妈，月容来了！她还给我打毛绳衣服呢。&rdo;口里说着，也没看脚下的路，忘了跨台阶，人向前一栽，咕咚一声，撞在风门上。月容赶过来挽着，二和已是继续向前走，笑道：&ldo;没事，没事。&rdo;

丁老太也是摸索着走了出来，老早的平伸出两只手来，笑道：&ldo;姑娘，你不来，可把我惦念死了。&rdo;月容走到她身边，丁老太就两手把她的衣服扭住，笑道：&ldo;二和一天得念你一百遍呢。我说，你不是那样的孩子，不能够红了就把我们穷朋友给忘了。哟，姑娘，你现在可时髦多了，头发轮似轮的，敢情也是烫过了？&rdo;月容不想她老人家话锋一转，转到头发上来了，笑道：&ldo;可不是吗，我们那里的人，全都是烫发的，我一个不烫发，人家会说我是个丫头。&rdo;丁老太伸手慢慢的摸着她的头发，笑道：&ldo;你越好看越好，越红呢，我们这些穷朋友……&rdo;二和道：&ldo;妈，别说这些了，大妹子来了，咱们早上吃什么？&rdo;月容道：&ldo;吃包饺子罢。今天让我请，我来身上带有钱，请二哥去买些羊肉白菜。&rdo;二和道：&ldo;你到我家来吃饭，还要你来请我，那也太不懂礼节了。&rdo;月容笑道：&ldo;你还叫我大妹子呢，我作妹子的人，请你二哥吃顿包饺子，还不是应当的吗？&rdo;二和道：&ldo;那么说道，就把王傻子请了来一块儿吃好不好？&rdo;月容向他瞟了一眼，又摇摇手，丁老太道：&ldo;好的，他也是很惦念你大妹子的，见着我就问来过了没有。&rdo;二和向月容看看，微微的笑着。月容道：&ldo;先不忙，我们去买东西，买来了，我们再叫王大哥得了。&rdo;二和道：&ldo;那么我们就走罢。&rdo;月容在身上掏出一张钞票来，递来到他手上，笑道：&ldo;你去买罢，我应该在这儿拢炉子烧水。&rdo;二和笑道：&ldo;你现在是角儿了，我可不好意思要你再给我做厨房里的事了。&rdo;月容噘了嘴道：&ldo;别人说我是个角儿罢了，你作哥哥的也是这样的损我吗？要不，我明天就不唱戏了。&rdo;二和听说，这就伸手连连的拍了她几下肩膀道：&ldo;得了，得了，我不说你了，我这就去买东西了。&rdo;说的时候，就伸手拉起月容的手来握了一握。

第十四回小别兴尤浓依依肘下遥看情更好款款灯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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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容倒并不藏躲，就歪过来，在他身边靠着，微微地噘了嘴道：&ldo;你再不能够损我了，你再损我，我不答应你的。&rdo;她说着这话，左手扯住了二和的衣襟，右手将两个指头，摸着他对襟衣服上的纽扣，由最低的一个起，摸到领脖子边最上一个纽扣为止，什么也不说。那头发上的香气，一阵阵上袭到鼻子眼里，熏得二和迷迷糊糊的有些站立不住。丁老太手扶了桌子，呆呆地站着，问道：&ldo;二和走了吗？&rdo;月容道：&ldo;没有啦，他在院子里站着呢。&rdo;二和于是放大了脚步，轻轻地走到院子里去，答道：&ldo;月容她要请咱们，就让她请罢，连白面包馅儿的作料全有了，也用不了这些钱。你还要什么？我给你带来。&rdo;丁老太道：&ldo;我也不要什么。&rdo;可是他嘴里不曾答应着，人已是走出院子门去了。

月容这就走到丁老太面前，扶她在凳子上坐下，一面拢火烧水，一面陪了丁老太说话。水烧开了，茶沏好了，二和也就买了东西回来了。他在屋子里漱洗过，又站着喝了一杯茶，月容向他瞟了一眼道：&ldo;二哥该出去了，我们等着你回来吃包饺子。&rdo;她说话的时候，正是在小桌子上，擦抹面板，两只袖子，卷得高高的，由蓝布褂子里，翻出一小截红绸袖口，更由红绸袖子里，露出雪藕似的一双手臂。二和斜站在她身边，对她望着，见她右鬓下，倒插了一朵通糙扎的海棠花，这就笑得将眼睛合成了一条fèng。月容向他很快的瞟了一眼，依然低头作事，这就微笑着道：&ldo;二哥好像不认得我一样，只管对我望着。&rdo;丁老太坐在旁边，两手叉放在怀里，也昂了头带了笑容道：&ldo;不是我自己夸我自己的儿子好。你是不知道，二和长了这么大，又没有个姐儿妹儿的，自从认识了你以后，他真把你当同胞骨肉看待，同我闲聊起天来，总会念着你。&rdo;月容且不说什么，向二和面前走过去，紧紧的靠了过来。因为二和站在她身后，所以她并不掉转身来，只把头微微的向后仰着，直仰到二和的怀里去。二和手按了她的肩膀，没有作声，但觉得自己的心房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