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局长,您要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有个兴衰更替。”林烝的声音依旧很淡,淡而绅士,带着优雅和从容地看向身侧的梁从道。
苏庄的精致装潢带着欧式的复古和慵懒,暗沉的金色和红,让人目眩神迷。
梁从道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掰成两份,另一份在青翠的江南深巷里。
桑野洒了捧鱼食,轻笑着看九曲桥下的锦鲤争抢跳跃,偏头对他笑说:“哎,梁哥!我也不是不知道企业都有个生命周期,有高峰就会有低谷,我爸带着梓安开荒的那些年里,少不了市政领导的支持,我叫您一声哥,是因为您看起来年轻!”
画面陡然间分割为二,梁从道看见自己的形象在分割线上扭曲,旗袍国民之风和欧式繁复的裙摆将他绊倒,戴着流云翡翠和戴着蕾丝手套的两双手,左右把他这么一拉,嬉笑着说“你来呀”,清新的江南深巷和奢靡的欧式风情就分裂了他。
林烝的从容里带着狩猎者发现猎物那一瞬间压抑暗藏的欢欣:“梓安兴盛多年,可终究会有走下坡路的那天。”
桑野拍了拍手上的残渣,看着池中争食的鱼只觉得好笑和轻蔑:“说实话,我爸那人虽然我不太喜欢,但他的确把这个公司撑起来了。”
“去年李董离开梓安,就显露出了下行的苗头。”林烝的声音冷淡,好像他永远都在描述客观事实。
桑野无奈地笑说:“公司起来了,他人也老了。一些以为梓安会走下坡路的人,树还没倒,他们倒是想偷了桃儿先散,像去年那个李骋不就是么?”
“人才流失、后继乏力,现在房地产市场进入低迷时期,今年他们尚且拿得出钱来,谁又能保证明年、后年呢?建设泉镇,所需并非朝夕。”林烝的手指轻轻敲在座椅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年轻人的锋芒内敛,偶然展现的时候又锐利。
“有些人就等着看梓安的笑话,”桑野冲梁从道眨了眨眼睛,“可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梁从道从噩梦里惊醒,那种撕扯的感觉好像从梦境传到现实,让他的胸腹像有一团火在烧。
他年纪已经大了,服老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发现自己老去的时刻,往往是从小辈眼里看见了自己。
在你小的时候你长大了,会有更小的小不点来管你叫哥哥姐姐;在你二十来岁,熟稔了三四年时光,坐在去往大三大四的火车上,就开始会有阿姨们带着她们的孩子说:“来,给叔叔阿姨问好。”
参加了工作,在工作里消磨生活的激情、求知的欲望,时间把你打磨成一块不起眼的卵石就这么扔在河床,直到你颓颓老矣。而后突然有那么一瞬间,你看见年轻人朝气蓬勃的野心和热情,看见他们的傲慢和自信,和自己对比下来,就他妈的是个噩梦。
有潜力的年轻人让人觉得可怕。
梁从道记得那时候他问过林烝一个问题:“李董走了,梓安的少东家来了,林老板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烝冷淡的眼神斜斜瞥向他,带了些玩味,说的话却十分不留情面,舌尖一抵上齿,轻轻吐出两个字:“纨绔。”
“哦?你问林烝?他啊——他算什么,”桑野低声笑了笑,“文痞。”
巩文彦的眼睛时常透露着精明的锐利,这种锐利让他身价千万,但也同样是这种锐利,让他在桑野面前不值一提。
再次看见巩文彦的时候,桑野下意识对比了一下之前和林烝见面时候,林烝眼睛里的锐利。
不一样。
巩文彦的眼睛太世俗了,没有那种清冷的孤傲,还带着一点小聪明。惯用小聪明的人往往格局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