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身水蓝色长裙靠在榻上,长长的裙摆逦迤在地面,青丝未束,脸色有点白。叹了一声说:“这三日,可真是难熬。”
水三千是一块大约半个手掌的香料,通体湖蓝色,手掌一动,香料就映着阳光一动,一下子仿佛变成了一汪水,像是要从手掌里流出去。画妩说:“水三千,如瀑绵延,燃三日绝。会让韩小侯爷爱上你的。”
顾玉楼低头摆弄那枚香:“几年前苏合没有给我水三千,却给了我另一枚香,让我留着熏衣服用。那香极漂亮,紫色的雕着小花,像个手镯一样。相比之下这枚倒是平淡无奇。”
这世上的人见到沉香阁的香大概都是这样的反应。沉香阁一千种香摆在外头,每一个都极其精致,极其漂亮。七种束之高阁,却是平淡无奇,不过普普通通的一块,如彩色石头一般一点也看不出有多厉害。然而世人大多不能明白,这世上最能夺人性命的东西,往往都不会让人看出有什么不同。
“都是苏合的手笔,她就是喜欢弄些……”画妩不知如何形容,“弄些有的没的。”
顾玉楼勉强笑了:“是。苏合的性子,有时确然古怪。”
画妩端着香炉走到一旁,湖水蓝的烟雾逐渐弥漫起来,顾玉楼慢慢睡着。叶云谏闻了两下,疑惑问:“这好像不是水三千的味道啊。”
“因为我点的不是水三千啊。”
叶云谏被雷劈一般看看她,噔噔噔跑到香炉边扒着往里看两眼,转回头来:“你想干什么?”
画妩觉得这事还没有一个定局,也不知结果如何,还是不要声张,万一失败了那可是大大折损自己的面子,嫌弃道:“你是苏合正式的弟子吗你打听这个?”
这是叶云谏平生大痛,立即捂着胸口快被画妩气晕过去了,苟延残喘:“……王昔玦,你可真是不积口德。”
他唯有气急才会喊她这个名字,画妩心想,他当真是没有见识过沈晏的口舌,自己这么厚道的人怎么能算不积口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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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香料燃起来三日三夜不能停歇,画妩坚守了一个制香师的本分,在顾玉楼房里凑合了三天。本来还想扯着叶云谏陪自己一起打发时间,结果被他一句“我不是苏合正式的弟子我不能在这里看着香”断然拒绝。
这直接导致了画妩这三日过的简直生不如死,譬如第一日下午叶霄便带着锦屏出去逛街,买了两盏花灯三枚桂花糕,回来站在房门口一边吃一边打情骂俏。画妩隔着房门听到,心里真是排山倒海的后悔。这世上第一不能得罪的是苏合,第二便是叶大少。
好在她向来能吃能睡,抱着被子往榻上一窝就能打发一天。偶尔翻出个话本子就又是一晚打发过去。到了第三天晚上叶云谏又开始在门外气人。画妩极其忿忿却非常无奈的听了半天,突然听到他俩笑声戛然而止,叶云谏惊讶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接着房门轻响,沈晏推门而入。画妩惊的从榻上一下跳起来,刚叫了一声“别——”,就看到沈晏表情一僵,眼里迅速划过一丝无奈,然后认命的一头栽到了地上。
画妩把剩下的“——呼吸”两字默默咽下去,心想还好我烧的不是水三千!隔着房门大骂:“你知道我在燃香你还让他进来?你知道我在燃香你不给他一枚药?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叶云谏声音凉凉:“他动作太快,我没拦住。”
沈晏一身玄青色锦袍倒在地上,由于沉香阁的香料都太霸道,昏睡过去除非熄了香料或将人弄出房间否则不能醒来,而画妩又不可能在这时候把香熄灭,因此只能连拉带扯的将他往榻上抱。
努力了至少一炷香才堪堪把他拉到榻上歪着,画妩大冷天累出了一身的汗。接着又从柜子搬了被子给沈晏盖上,将他姿势摆得也更舒服了些,正整理着袖子,忽而被他的右手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片极深的伤口,想必当时足可见骨,深深刻在他右手的食指上。伤口十分模糊,不像利刃所伤,布满至少一半的手指。画妩其实猜到他的身份应是江湖人,且她自己是受过重伤的人,但十指连心,这伤口连看着都已十分痛了。
画妩盯着沈晏,心里一时千转百回。
她从来没敢大胆的盯着沈晏看过。他这个人从来都周身笼冰让人不敢亲近。如今沉沉睡去,画妩终于能放心大胆的研究他的眉眼。睡着了的沈晏收敛了些许戾气,闭着眼睛的他不再是那个眼神如刀的男人,微皱的眉头却像是有着一件永远也放不下的心事。
均匀的呼吸声轻轻,带着杏花香气淡淡弥漫,画妩唇角翘起来,杏花不是制香常用的香料,但她爱吃杏子。
黄色泛着点红,略微的毛绒绒,小小的一颗,味甜又多汁。小时候在晋阳偶尔能吃到,姑苏却种不出来。画妩已记不起上一次吃到是什么时候。
想着想着,画妩思绪飘散开了——毛绒绒的杏子又软又香,不知道沈晏摸起来……这么想,就忍不住伸出了手。一寸又一寸,忐忑的向沈晏的脸靠上去。
画妩不禁心里骂自己——怕什么呢?他绝不可能在这时候醒来啊!
就这么一点一点,伸手,碰上了那副她曾觉得能让山河星光失色的眉眼。手指轻轻落在他眼角,然而就这么一刹那,沈晏睫毛轻颤,画妩吓得一缩手捂住了嘴。
她呆坐地上动也不敢动。半晌过去,沈晏倒是并无反应。画妩舒了口气再也不敢乱动了,泄气的又团了被子靠在了榻旁。然而发呆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看向自己的指尖——
刚才那一瞬间的触感,浓而长的睫毛,软而凉的皮肤,这就是沈晏吗?
画妩咬了咬嘴唇,轻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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