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翩儿刚记事儿的时候就跟着父亲离开老家进了宽城。嫁入华兴堂之前,她一直帮着父亲打理山货栈。离开山货栈,伺候小男人不到一个月就跟着药伙子在中院干杂活儿,苦守着丈夫能回来。
可是丈夫回来了,却让她做出一个痛悔一生的决定。为了求生,她跟着前夫来到这片只有十几家,鬼都找不到的大山旮旯。这里没有电灯,没有蜡烛,只有油灯;没有玻璃窗,连窗纸都是黑乎乎的破旧不堪;看不见小汽车、洋马车,就是牛马拉的花轱辘车也没有几辆。
华龙飞把她安置在当初给瘸侯预备的院子里住下。这是一座足有华兴堂三倍大的大院,她绕着院子走一圈儿都觉得有些累。这里有她住不过来的房子,有看不到边的土地。
衣服鞋帽有钱都没地方买去,都得女人一针一线点着油灯缝制出来。做饭做菜,没有集市饭庄,家里有什么就做什么。白茬的板柜,白茬的桌子,唯一时髦的是她从宽城带来的一方小镜子。
华龙飞才告诉她,柜子根本不用锁,这里没有外贼更没家贼。他们到地里干活儿去家门都不锁。还有就是,在这里过日子必须学会自己养猪养鸡,没地方买去。不过每个月初二、十六可以跟屯里的女人一起去二十里外的山头集去赶集卖东西。
让江翩儿真正展开笑靥的是山里乡亲。
听说华龙飞带回来一个漂亮姐姐,有送米面的,有送蘑菇木耳的。还有送下蛋母鸡,小猪羔子的。
大家帮忙,不到一上午,他们的大院里猪圈鸡架都有了。十几家人凑菜凑酒,在大院里摆开了接风酒席……
不到两天她就和屯里的女人混熟了。
那年的春天,他们种地特别仔细。也都开始特别珍惜大山旮旯,人迹罕至的小屯儿里的日子。
山中耕种,没有牛马的人家只能望野兴叹。依靠人力,他们只能勉强糊口。后边的土地还没播种完,前边的已经应该开铲了。
马帮窝棚十二户人家,只有华龙飞、马振邦等四家有马的。可是华龙飞实在舍不得他那匹跟着他走南闯北,出生入死的蒙古马。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匹马从打在沈阳北买到他的手里,不但要种地拉车,还要驮着他四乡行医。尤其是去年冬天,昂昂溪之行跑起来就是几百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那些败兵一枪打死!
种完了高粱,华龙飞让马振邦把马卸下来歇一天,跟他出一趟门。
他们一走,江翩儿王二兰只能每天扛着撅头去种地……
三天之后,华龙飞和棒子在山外弄回来三匹马一匹骡子一头驴。侯振坤的槽头上已经有了八匹牲口。三个小伙子虽然种地不是行家,可是对粮食的欲望比任何人都强烈。他们都是北平城小要饭的,都曾刚刚经历宽城等山外城乡的饥饿。明知道是弄不过来,也赶着耲播,把种子种到地里。
按王豆包的估算,他们在雁阵湖畔,至少已经开出五十亩地。
可以说在山村,谁有了牲口谁就是大拿。尤其像华龙飞这样的东家,为人大方,处事公道;媳妇儿江翩儿,开朗和善,租用他们的马匹骡子也不用现钱、不问价格。全村很快形成了以华龙飞马振邦为核心的协作团队。
耲完了最后一垄坡地谷子,人们坐在地头看着北面的一带山岭。华龙飞问:“王叔,坐在这地方看马帮窝棚四面环山。北边那座山叫什么名字?”
王豆包:“那是七顶子山,雁阵湖东南那条大岭是六顶子山。从乌苏里往咱这边,松花江南岸一共有九座大岭。从大顶子山,一直排到九顶子山。九顶子山就在松化古城南边。据说还是当年皇太极给赐的名字呢。”
皇太极赐名,那就不应该是顶子,而是鼎。他的意思是要以九鼎山为依托,问鼎中原!
马帮窝棚雁阵湖就在五鼎和六鼎两条大岭的环抱之中。
之所以在大山环儿留下这么一个小小的屯落,据说还是因为老佛爷慈禧太后,她也不听谁说的,要想长寿长生,容颜永驻,必须用他们龙兴之地长白山的千年美人松,打造一张绣床,享天地之灵气,分日月之精华。
老妖精一声令下,盛京将军、吉林将军岂敢怠慢?伐木队进山足足找了两年,美人松是找到了,可是谁也确定不了那些树龄够不够千年。
找不到千年美人松,他们也不敢出去。开始还有官家从山头集给他们送粮食,后来就没人管了。他们只能自己渔猎种地,采集山货,维持生活。
三年过去,他们到松化镇卖山货才知道,老佛爷早他妈完犊子了。连大清国都倒台子了。
很多人都离开了这一片深山幽谷,可是这十来家人却留下了。
华龙飞:“这地方没来过胡子?”
王豆包:“来过。来了也白来,家家穷得叮当响,胡子抢都没得抢。跑这么远的路,不够跑腿钱。”
华龙飞:“哈哈,穷大胆,富养懒。”
王豆包:“今年大伙儿多加点小心吧。山外缺粮,胡子也打不着食儿吃,听说咱这吃得饱,没准儿就摸过来。庄稼过膝,绺子拿局。”
王豆包还真没说错,山头集的花舌子还真把胡子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