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实在是感到忍无可忍时,忍不住跟他顶起牛来。我说,你这人身为校长,怎么为人处事这么差劲呢?在新星报上,你题词号召全校同学热爱文学,支持文学。可一转身,你怎么就充当起了扼杀未来文学主流力量的刽子手呢?可我爸对我的抗议却嗤之以鼻。他说,一平,不是我不支持你。你和他们不同,你是我儿子,他们是别人的儿子,我爱你,也爱他们。但这两种爱是不同的,它们是不同的!你明白吗?只要你以后不再看那些老杂子小说书,你其他的爱好一律自由,爸爸绝不干涉。
我听后莫名其妙,心里想,什么我的你的别人的?我现在是儿子,但不会永远都是儿子吧?我也有当老子的机会。以后我成了老子的话,我就绝不会限制我儿子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说不准他喜欢杀人我还会送他一支枪,他想放火我会给他一把打火机哩。假如文学真的是个火坑的话,那你周大我就是唆使广大青少年跳火坑的一大罪人。蒙我哩?
当然,我可没胆量把心里想的这些告诉他。他,是我父亲,是个名副其实的家庭暴君。我得跟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玩点迂回。于是我笑嘻嘻地对他说,那是那是,我是你儿子嘛。儿子不听父亲的话听谁的话?以后我不看小说了。但你得把你刚才没收去的那本书还给我,因为那是许俊的。
许俊是我校的一个著名的小流氓。我父亲一听到许俊,禁不住又一次对我大发雷霆。他气急败坏地对我大吼大叫起来。他说妈的,和你说了一百次了吧?叫你以后别跟许俊这小子搅和在一起,你怎么就是不听呢?我看你小子,你小子是存心想气死我。
第一节城市漫游者
可一晃眼的工夫,八年过去了,弹指一挥间。现在已经是两千零一年。半年前,也就是公元两千年末期,我爸周大我因病医治无效,光荣去世。他的去世,使得我终于摆脱了“老子”这个词对我造成的压力。我爸去世之后,白天大部分时间里,我都躺在“夏羽旅馆”里睡觉。我不想回家,我妈早在七年前就已去世。我妈去世后没多久,我姐周一萍就勇敢地离家出走了,至今没有回来过。我家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人。我怕清冷,同时也承受不住无边的寂寞。另外一小部分的时间里,我就吊在网上,给外省几个固定的时尚杂志,写一些我爱你或者你爱我之类的虚假爱情故事。我不知道是因为我很有撒谎的天份,还是那些杂志本身就急需大批敢于撒谎的作者?因为经我编造出的很多故事,基本上都顺利刊发。这样的工作我已经干了整整两年。我想,很可能这就是当初我爸不支持我投身文学的唯一理由吧?假如我写的那些爱情故事,也可以被称之为文学创作的话。
编造了那么多的爱情故事,我自己却一直没弄明白,爱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现在我甚至懒得去想这个滑稽的问题。一到夜晚,我就在这个城市的内脏里四处游荡。游走在城市的每一个夜晚,我都充满激情地幻想:假如可以拾到一个鼓鼓囊囊的大钱包,里面装满我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钱,那我就不会继续撒谎。
“夏羽旅馆”招牌的外观像个空啤酒瓶。年轻的老板娘夏羽心情好的时候,常来我的房间,趴在我的电脑前面,与我合伙,作弄作弄网上那些一见到女性id就色相匕露的男性网友。偶尔,我们会顺便温习温习我们过去常玩的那种肉体游戏。有时事后,我想给她点钱,但她坚决不要。用夏羽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她现在还没沦到做鸡的地步。在床上,夏羽的经验比我丰富。她喜欢用那些从a片里学来的损招对付我。许多次明明是她在欺负我,可她自己却叫得比猪挨刀时还响。
一开始,我以为她想和我重修旧好。前段时间,我和夏羽之间的友谊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为了另外一个女人准备向法院起诉我流氓的事,我们俩吵得一塌糊涂。一怒之下,夏羽从我家搬回了旅馆。下个月我即将出国,为了使出国的事情不再遇到任何阻力,我只好随之跟了过来。我必须稳住夏羽,以免夜长梦多。假如她和那个扬言要起诉我的女人联手的话,那么,我出国淘金的美梦,可能真的就成了一堆泡影了。
夏羽是我的一个情妇,以前我们之间的关系非常非常的融洽,但现在已经不是这样。现在,连我住在她的旅馆里,也要按时交纳床铺费。否则她就叫我滚蛋。幸亏我及时跟了过来,又对她实施了一种死缠烂打的战略措施。通过我的不懈努力,我和夏羽之间的关系,终于慢慢地,慢慢慢慢地,又出现了一线转机。这不,我们好象又好上了。
有天上午,我正躺在旅馆的床上假寐。忽然闻到一股异常熟悉的香水味飘了进来。凭感觉,我就知道肯定是夏羽。因为那种味道的香水,是我用我上个月的撒谎费给她买的。送那瓶香水给她时,我还故意把自己弄成一副特别凄惨的模样。我神情萎靡地对她说,羽姐,认识你这么长时间了,我还一直没有给你买过任何礼物。这是我透支下个月的稿费,给你买的礼物,恳请你一定收下。夏羽只好收了下来。然后我就做出一副要离开旅馆的假象。我一边跟她说着话,一边整理着房间里电脑的线路和自己衣物。夏羽问我去哪,我说,除了你的旅馆,我还能去哪?回家罢。免得到了下个月,我又付不起你旅馆的费用。“女人是种怪物,她们最见不得的就是弱小者,哪怕这个弱小者是她的冤家对头。”我的大学同学老扁说的一点儿也没错。刚刚收下我礼物的夏羽,见我那副落魄的鬼相,忍不住内心的善良,就说,你还是住下来吧,难道我夏羽真有你想象的那么残无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