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涵章把夹袄拿起来,还没放到鼻子下面,就接连打了几个喷嚏。他看了看烘笼子,找老太太要了些皂角粉,亲手把夹袄洗了洗,在神剪张给他安排的厢房的里放倒一张凳子,将烘笼子搁在中间,把拧干的夹袄搭在上面烘烤着。因为素芬在这件夹袄的领子里给他缝了三枚戒指,所以,尽管老太太十分热心地非要帮着洗,李涵章还是很坚决地拒绝了。
没多久,神剪张回来了,两人完成了银元兑换人民币的交易,又吃过酒,各自回房休息。临上床,李涵章盯着那件蓝色的小夹袄想:我还有机会见到素芬和可贞他们母子吗?
从确定上不了去台湾的飞机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有组织了;现在,经过了这些惊心动魄的逃亡的日子,李涵章的心里像被谁掏空了一样难受。他想弄明白自己这些年是依仗什么活着,又是在为什么活着。他的眼前晃着可贞的脸,可贞拉着妈妈的衣角仰着小脸哭……这张小脸,让他一想起来,就肝肠寸断。
只要活下去,总有机会见到他们母子俩,一家人一定会团圆。李涵章这样想着,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天不亮,李涵章草草地吃了早饭,忽然把头天晚上神剪张帮他打好包的那几件夏装,推到神剪张面前说:&ldo;哥子,承蒙盛情款待,兄弟非常感激!说实话,这衣服,我家里多得是。不是看不起哥子的手艺,是我要去大足办货,路上带着不方便;再说了,路上我已经被追杀了一次,如果再穿着新衣服上路,不更惹眼?哥子如果真心帮兄弟的忙,麻烦给兄弟找几件旧衣服穿吧,越旧越好。&rdo;
神剪张一听这话,马上把他买衣服和赔眼镜的那四块银元拿了出来,说:&ldo;兄弟说得有道理。旧衣服,我这就给你准备去,只是这个……&rdo;
李涵章把那四块银元又推回去说:&ldo;哥子收留了兄弟一夜,我们已经是朋友了。论年庚,哥子长我几岁,这点儿小意思,就算是兄弟给哥子和嫂子的见面礼吧。哥子千万不要推辞!&rdo;然后,他又指着神剪张手里捧着的那四块银元说,&ldo;说实在的,这东西,我并不缺。&rdo;
&ldo;哎呀,这个……这个……&rdo;神剪张又捡了个大便宜,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ldo;哥子别多虑。如果找旧衣服不方便,我也不难为哥子。&rdo;李涵章拍了拍神剪张的肩头说。
&ldo;方便,方便。兄弟你这么大一个大老板,看得起我这个小地方的小裁缝,已经让我不知道自己姓啥了。你放心,这点儿小事,哥子我一定帮你办巴适!&rdo;神剪张说完这话,满脸放光地收起了那些新衣服,不一会儿,就抱来一大堆棉的、单的旧衣服,让李涵章挑选。
离开&ldo;张记裁缝铺&rdo;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李涵章出门的时候,穿着一件半旧的灰色长棉袍,一双半旧的棉布鞋,头上包着一条半旧的白帕子,背着背篼,看起来,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庄稼汉。
天色正一点一点地亮起来,李涵章的脚步声,引出了几声狗吠。他再一次望了望这个小镇子寂静的街道,稳了稳背上的背篼,摸了摸贴在身上暖烘烘的蓝布夹袄,大步向镇外走去……
3
李涵章现在手里有了人民币,可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了,再也不用胆战心惊地使用禁止流通的银元了。因此,他去大足买铁货的信心也就更坚定了:这一路去云南,有一个商贩的身份作掩护,至少不会叫人起疑心。至于那张&ldo;成都市民周耀祖&rdo;的证明,李涵章也还是好好地收拣起来了,管它还能不能派上用场,只要不在关卡、客栈亮出来,应付像神剪张这样的人,终归还是有用的。
在骑着骡子发现那块&ldo;礼泉寺&rdo;的路碑时候,李涵章就明白自己夜里逃命走错了路,同时也明白了,这一迷路,反而阴差阳错地把他与大足县的距离拉得更近了。他曾经在军事地图上预测过,从此地到大足,也就是七八十里地的路程。如果他折身向南,直接去荣昌县城,然后再顺着荣昌到大足的官道,也就是一两天的路程,轻轻松松地就能赶到。但现在,李涵章已经不是当年的中统要员了,他现在是四处缉拿的敌特要犯,而且行踪已经暴露。所以,他不敢取道荣昌北上大足,只能走乡间小道。在这隆冬时节,只有人迹罕至的蛮荒地带,才最有可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已经赶了将近半个时辰的路了,李涵章凭着平时训练时对方位的判断能力,大致抄高高低低丘陵间的小山道,朝北方走。太阳还没有出来,寒冬的冷风刮在李涵章脸上,让他格外清醒。再往北走,就是铜鼓山了。李涵章下意识地觉得,只要进了铜鼓山,就会安全得多。
确定了下一步要去的地方,李涵章就以平时训练时急行军的速度,背着背篼,急匆匆地往前赶。又走了一会儿,天已亮了,这天的早上居然没有雾,四周缓缓的土山包上,不时飘来一阵阵山歌,闹得李涵章搞不清楚周围树林里、山坡上是不是有人在盯着自己。好不容易到了一处平坝,却又有两个也背着背篼的人不紧不慢地跟在自己后面。
难道自己的行踪暴露、被人盯上了?要么就是那个神剪张赚了银元,又想赚功劳,向解放军告了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李涵章在前面走着,越走越觉得别扭,索性假装坐在路边休息,暗地里把左轮手枪拢在了袖子里。等那两个人走近,李涵章主动和他们打招呼说:&ldo;哥子,有火没的?抽一袋。&rdo;说着,从背篼里抽出了自己的旱烟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