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虞斯垂首掩饰压不住的笑意,可又忍不住抬眸凝视着焦侃云,她的侧颊与耳廓皆是血红,一眼都不敢回看他,显然是羞怯至极。章丘都替他感到高兴,可堂上众人显然不是那么的高兴,他便也压住喜悦之意,等待下文。
&esp;&esp;焦侃云在承认之后,便无所畏惧,视线在堂上游移一圈后,落定在了宠爱地看着她的阮慈脸上,仿佛得了鼓励,眸光盈盈一动,鼻尖也泛起些微酸红,“绰绰知道,七夕被表姐撞破,她迫不及待地将此事告知长辈们,是因为顾念侯爷嗜杀恶名,担忧我的安危,而长辈们也无不担忧绰绰的安危,才不愿看到绰绰与侯爷周旋往来。
&esp;&esp;“绰绰也担忧家人难以安寝,更畏惧阿爹因此将我留守身旁,使我再难恢复官身,故而不敢尽数告知,只能隐瞒,故作乖巧之态,日日拖累表哥随我相面。如今看来,此举既辜负家人真心,也辜负侯爷情意,所以我不可再欺瞒下去了。
&esp;&esp;“至于今日,我并未与侯爷串通以赔礼之名下聘,侯爷也绝非仗势逼婚之人,我知道侯爷此举只是为了……为了向绰绰的家人摆出他对绰绰的心意,为了告诉整个樊京城的人,他爱我。”
&esp;&esp;阮祁方捂嘴的手逐渐松懈,与绮珠一同颇为动容地看着她,嘀咕道:“表哥怎么舍得真怪你啊…”
&esp;&esp;阮玠气急败坏地怒责道:“怎么会是你的错?分明是蓄意拿容貌和身姿勾引你的忠勇侯的错啊!”叶氏无奈地乜他一眼,“人家娘胎出来就生成这模样,后天勤奋习武,身姿自然挺拔又有什么不对?夫君不要丢人现眼了!”
&esp;&esp;贠国公抚了抚夫人微微颤抖的手,后者怜爱地道:“你早说心有所属,自己也不必受累相面。”
&esp;&esp;焦昌鹤皱眉,温声说道:“我怒从心起,却不知该如何责怪你,哪里就有那么难以坦白了?我是吃人猛兽不成?”
&esp;&esp;他的视线移至虞斯,咬牙切齿地说,“年轻一辈的武将中,忠勇侯登峰造极,被圣上逼上一条独路,饶是身处危伏之境,也自有铁血手腕保命长桓,我虽忧怜绰绰与你往来会招致灾祸,但到底是知道你的本事,信你有手段相护,因此不是不能接受此事……可我为何阻扰?
&esp;&esp;“因为我不信的,是人的本性。忠勇侯,你聪慧善谋,我怎知你是花言巧语,只为从我手中骗娶绰绰,还是真心?你虽有手段相护,但若是不护呢?选择和变数从来不在圣上,不在他人,终究只在你的手中。绰绰再聪慧,又如何抵得过你杀神之名,倘若来日绰绰就丧命你手,谁又能说得清?
&esp;&esp;“你身负恶名,身处险境依旧要招惹绰绰的理由,我很满意,也能接受,可是,真正恶与险的,是你忠勇侯才对,你并未为此请罪,我如何看得到你摆出的心意?”
&esp;&esp;焦侃云拧眉,“阿爹…”
&esp;&esp;焦昌鹤抬手示意她不必求情,“他若是连这点心意都拿不出来,别说聘礼,赔礼也都抬回去吧,谁开口都没用。”
&esp;&esp;“绰绰,不必担忧。”虞斯轻唤她,而后朝堂上一拜,“诸位长辈,虞斯将自己五花大绑送上府门,就是下定了决心要使诸位消怒。郡主前言极是,先前所述两罪,不过是晚辈为讨好诸位所出罪状,如今绰绰出言澄清并相护,欲为虞斯免除责罚,虞斯心领。可晚辈心仪绰绰,倾慕招惹,此罪必不可免。焦大人所言更是,晚辈才是险恶之人,若不真切服软,摆出诚心,一切都只是花言巧语。
&esp;&esp;“晚辈愿意如郡主所言,请忠勇营军众代劳笞刑。晚辈即刻跪行焦府,一跪一叩首,一叩首一笞刑,一笞刑一认罪,认罪亦请罪,绝非皮肉之苦,必打到诸位满意。”
&esp;&esp;焦侃云皱紧眉,压低声音急道:“你疯了?你知道焦府有多大吗?六部之首的宅邸是御赐五进院,五进院啊…!”他因她心急火燎之态而微微一笑,已坚定地起身朝堂外走去,章丘犹豫地蹙起眉头,她便跟在身后一道出门,堂上众人亦陆续出来,犹疑不止,惶惶难安。
&esp;&esp;虞斯眼神示意章丘将棍杖交给院中的军众,众人一时推诿扯皮,纷纷不敢接,虞斯冷声道:“快点。”
&esp;&esp;阿离便被年长的副手们率先推出,愁眉苦脸地低呵道:“啊?又是我?!”
&esp;&esp;虞斯对他说道:“军中杖笞如何,你便如何,对待罪大恶极之犯如何,你便如何。”
&esp;&esp;阿离皱眉欲哭,“侯爷…会死人的。”
&esp;&esp;可虞斯已经跪了下去,他心想,好在今日穿的红色,等会血泡透了也不会太耀眼。
&esp;&esp;焦侃云跟着他的脚步,想拉他,但他的双臂被绑得一点缝隙都没有,此刻径直跪下,端肃一叩首,直起背时,阿离狠狠一杖落在脊上,沉闷厚重的声音听得她浑身一缩,指尖蜷曲轻颤,虞斯却眉头都不皱,朗声道:“虞斯身负恶名,身处险境,却难以掌控真心,难以克制情意,倾慕招惹贵府千金,罪该万死!”
&esp;&esp;起身行一步,他朗声道:“然九死无悔,绝不言弃!”
&esp;&esp;再跪,再叩首,又是一重杖落下,他接着道:“虞斯身负恶名,身处险境,却难以掌控真心,难以克制情意,倾慕招惹贵府千金,罪该万死!”
&esp;&esp;虞斯再起,向前行一步,“然九死无悔,绝不言弃!”
&esp;&esp;跪叩挨杖:“……倾慕招惹贵府千金,罪该万死!”
&esp;&esp;起身立行:“九死无悔,绝不言弃!”
&esp;&esp;“……倾慕招惹贵府千金,罪该万死!”
&esp;&esp;“九死无悔,绝不言弃!”
&esp;&esp;“……”
&esp;&esp;不知蹒行了多久,虞斯的眼底红丝乱缠,额间磕破流血,嘴角亦有鲜血溢出,泪水因表述爱意而激昂的情绪叠错,不停地涌落,墨发凌乱,乱耷在肩侧,他的背后已换了一轮打手,只因阿离实在不忍心,他看到了浸出袍衫的血,那是绯色朝袍都掩盖不住的深红,一片片地往外爬,膝行处更是血色蔓延,逶迤一地,画出了他蹒行的痕迹。
&esp;&esp;可虞斯仍旧强顶着中气,高声朗朗地不断重复“罪该万死”和“九死无悔”,那声音与杖棍声一道穿透院墙,浮至上空,别说房内的外祖母和叶氏可以听闻,就连府外静候围观者都尽可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