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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第1页)

&esp;&esp;焦侃云手一滞,立马就被茶汤烫了下唇。

&esp;&esp;虞斯也很想问这话,对此他备受打击,他分明已经专程找了人给思晏恶补急习,焦侃云仍是更愿意跟思晏待在一起。他虽是借口谈正事请她入府来的,但她就当真来谈正事吗?

&esp;&esp;是嫌他房中药味浓郁,难以久待?还是嫌他喝完药口中苦涩,不愿意亲热?亦或是觉得他袒肩露背淤伤盘虬的模样,不好看?

&esp;&esp;几番揣测下,让他每次都眼眶红红地对属下道:“老子的背一条疤都不许留!不许留,听见没?!”阿离心道你让打的时候没想过这出?现在倒是让十几个人拿着数十罐玉颜膏,围在床边给你上药,把背都抡出火星子了。

&esp;&esp;实则,焦侃云是考虑到虞斯不能动弹,倘若自己和他同处一室,两相里情难自抑地亲热撩拨,他势必会牵动伤口,不利于痊愈,这才守着分寸,又想逗逗他,故而没有告知。

&esp;&esp;直到中秋节前夜,虞斯总算被大夫许可下床动弹,览尽月色。

&esp;&esp;身后宫人的脚步愈来愈急,焦侃云仿佛被权势推搡着前进,脚下一阵无力,险些栽倒,心想着栽倒了顺势休息也好,没成想不等她跌落,侍女便眼疾手快地把她架起,她驻足倚着侍女,公公又会开口催促,“大人请勿耽误月色。”

&esp;&esp;饶是备受煎熬,也只是无伤大雅的磋磨,贵妃深知,她没有必要大动干戈地反抗,也绝不会那般蠢钝。焦侃云只好强忍着双膝的钝痛、双足的乏力,毫不停歇地继续走,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脚底和足尖磨出水泡,而后又被蹭破,嫩肉夹涩尖痛,她依旧不能停下。

&esp;&esp;后宫辽阔,仿佛没有边际,她从琼华宫,一路走到了皇后所居的永寿宫,想起早晨得到的消息,皇后重病垂危,心头不禁生出无尽的悲凉,焦侃云踌躇着,仍是不由自主地往宫殿的门边靠近了些。

&esp;&esp;自从废后的圣旨颁布,永寿宫形如冷宫,多月来,唯一的热闹就是来往问诊的太医和喂药的侍从。太医问的是空诊,侍从喂的是毒药,不要靠近,不要招罪,这是焦侃云心知肚明的事,可如今皇后真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她还是忍不住想要看一眼。

&esp;&esp;她有意贴着宫墙慢行,想听里边的动静,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远远近近,不知是谁发出的。她绕着永寿宫盘桓一圈,再次回到宫门前,便见宫门开了一条罅隙,吱嘎一声,倾轧在焦侃云的心上,她怔然惶惶,犹豫着靠近,尚未看见人影,心头却已涌出了悲切的激动,待回过神时,泪水沾湿了衣襟,她的手也已穿过了门的罅隙,按在当口。

&esp;&esp;“小阿绰……”

&esp;&esp;轻细而温和的声音自罅隙中传来,焦侃云一惊,泪水狂落,忍不住将手臂全都穿进门缝抓寻着,她无助地张望,这座废宫无人看守,中秋团圆之夜,连巡逻都疏惫许多,永寿宫阖宫上下更是只有寥寥几名侍从,百无聊赖地等候着废后死去,可谁也想不到,皇后会拿仅剩的力气爬到宫门口。

&esp;&esp;身后的宫人眼观鼻、鼻观心,不知是因不敢掺和、还是恻隐之心,并不阻扰。

&esp;&esp;焦侃云蹲踞下来,双腿麻痹疼痛,使她不能顽撑,只能跪坐在门前,自门缝中窥探内景,“娘娘…?”

&esp;&esp;暗夜挤满缝隙,遮罩了一切,唯有枯槁的手将焦侃云握满,冰凉的触感如抽丝般剥去了她掌心的温度,“怎么…一直不来看我呢?我多想念阿玉,多挂念你啊。”

&esp;&esp;焦侃云泣不成声,“对不起…”她不知该如何作答,从阿玉去世后,她与帝王家再无联系,没了阿玉这样舒畅的气口,她惧怕皇宫给予她的窒息压迫,可比起畏惧这种压迫,她更畏惧自己入宫步步所见都会使她怀念阿玉,她更不敢看到皇后,“我不敢面对您……是我没有保护好阿玉,愧对您的信任……是我畏惧圣上,畏惧贵妃,不敢入宫……是我害怕见到您,唤起您的沉痛,亦唤起我的沉痛……对不起……”

&esp;&esp;“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手心传来温柔的抚摸,门内的人似是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被我牵累,遇到了危险呢……”

&esp;&esp;焦侃云失声痛哭着,将头抵在门上,“娘娘,我很好……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已无法救您了。”

&esp;&esp;“我已行将就木,走至穷途末路……你何必想那无解的烦心事?”缝隙里的声音愈发虚弱,气息更如游丝一般,消弭在空洞的寂夜,“若非我执意让你入宫伴读,你应该如寻常闺阁小姐那般,从不为这些事所扰。”

&esp;&esp;焦侃云想起阿娘提过的谶纬之言,忙问出口,可门边的人只是沉默了许久,似是在翻找陈年回忆,最后叹道:“哪有什么谶纬……不过是借口,恰逢你父亲被政敌私谏诬告,皇帝虽不尽信,却想打压警告一二,他在御书房与近臣议事时,提出想把年幼的你配给那年死去的四皇子,虽被那位大臣严词劝驳,但他有此心思实在可怕。阿玉恰好听见了…他才四五岁,就听懂了,对我说想救这个妹妹一命,就这么简单。”

&esp;&esp;原来如此…焦侃云与她相握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哽咽道:“难怪…难怪阿玉刚与我见面时便作出那般亲近,甚至让我唤他‘玉哥’,他生怕在外人面前没有表露出对我的喜爱,我便要深陷泥沼,万劫不复……阿玉一直在救我,可我却救不了他……娘娘……如今阿玉的尸身又在何处?尸身如何了?当真一直在冰室吗?他…他冷不冷……”

&esp;&esp;其实焦侃云也知道自己问了无用的问题,自从得知真相,她早就将这些问题想过千百遍了。她想,阿玉的尸身早就被辛帝销毁了,也早就不在冰室了,所谓的“皇后守在冰室旁的宫殿中自囚自伤”,都是辛帝囚禁她的借口。

&esp;&esp;皇后亦避开了这个问题,颤声道:“前几夜,我每晚都梦见阿玉……”

&esp;&esp;天边突然炸开一道绚烂的烟火,中秋的盛会到达了热闹的顶峰,一簇接着一簇盛大的花火在不远处窜起,像被敲碎掉的猛兽的心脏,鲜血迸溅,糊住了皇后本就不甚清晰的话语,“无忧无虑……快乐……”

&esp;&esp;焦侃云急切地爬向缝隙,可皇后的身体将门抵住,不知是因为再也无法动弹分毫,还是因为不想她踏入这凄清折煞的冷宫,焦侃云恨不得如过隙白驹,钻回无忧的岁月里,亦钻进缝隙,抱住皇后,可她只能紧紧握住皇后的手,慌张地追问:“什么?娘娘…您说什么?娘娘?娘娘?!”

&esp;&esp;“阿绰……”皇后便耗尽气力回握住她,把头埋在她的掌心,重复着那段话。

&esp;&esp;焦侃云终于从交叠的烟火声和哭泣声中听见了。

&esp;&esp;她说:“前几夜,我每晚都梦见阿玉,他让我告诉你……他也很想念,很想念你伴读时,与他无忧无虑的岁月,长大之后,总是没有那么快乐了,所以他希望你快乐…继续快乐…带着他的那份,永远快乐。”

&esp;&esp;焦侃云失声唤着她,“娘娘……对不起,我应该早些来……是我太窝囊了……”

&esp;&esp;“不,幸好你没来……平安最紧要。”皇后低声啜泣道:“而且,我摸着你的手,像摸到了阿玉,你们俩人总是形影不离,我看到你,真像看到了阿玉……你若来了,又要走,那我岂不是…要失去阿玉千万次了?”

&esp;&esp;身后的宫人终于上前,公公低垂眼眉,催促道:“宫宴快要结束了。”

&esp;&esp;焦侃云便感觉到那双冰凉却温柔的手放开了她,她慌乱地想再抓住,却只觉袖中硌硬,被塞入了一件物什,她不敢声张,只继续哭着想再摸一摸那双温柔的手,身后的人便直接架起她拖开,“焦小姐,必须走了。”

&esp;&esp;她眼睁睁地看着宫门合上,听见沉闷的一声重响,朱漆黯然失色,她用力扶住宫女,撑起身体,秋风卷起她的裙摆和发丝,缠如乱麻,她的神思早就回到从前。

&esp;&esp;朱门焕然一新,皇后和蔼的面容带着笑,细腻温暖的手抚摸着阿玉和她的头,像看自己的两个孩子,“阿玉,阿绰,给你们赶制了新衣裳,可你们好像又长个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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