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钤辖,这是前日鸣沙州送来的。”那亲兵已然快哭出来。“您大病初愈……”
刘昌祚闻言,神色缓和下来,温然道:“军士尚且无衣,我又何需穿它。”说着一叹:“且收起来吧。”
说罢头也不回地掀帐进去了。
中军帐中已点起了明晃晃的牛油大烛,烛光跳动,将全帐照得明如白昼。帐中黑压压一片,或坐或站,二军凡是叫得上来名字的将领俱已到齐。高遵裕高高据于案后,脸色灰败,嗒然若丧。
刘昌祚缓步进账,走了两步,立定了。他并不走去案后,自有亲兵撮了一把椅子过来。他于当地坐定,稍微平定一下心神,当即略去了一并客套话,开门见山地朗声道:
“昨日闻报,护送粮饷的鲁福、彭孙所部,于清远军、韦州烽火平诸处遭夏兵截击。前后三战,粮饷尽失。”
无人应答,盖此噩耗早已传遍全军。高遵裕微微颔首,不置可否。
“种谔军勉强入了盐州界,天降大雪,全军无食,仓惶南溃。入关生还者,仅三万人。”刘昌祚缓缓说下去。“河东王中正部,自奈王井至牛心亭,军粮告竭,士卒损二万余,如今退兵于保安军顺宁寨偏安。”
帐中起了一阵小小骚动,随即再次陷入沉寂。在这一片死寂当中,刘昌祚的声音里透着分外可贵的坚定。
“高太尉。”他终于抬眼,望向一直未曾开言的高遵裕,一字一句地道:“灵州城如今围城已十八日不下。是战是走,便听凭太尉一句吩咐了。”
高遵裕闻言,呆了一呆,尚不及开言应答,环庆军列中忽转出一员中年将领,四十来岁模样,两鬓微带风霜之色,身材微胖,沉着英武,正是种谔的兄弟种珍。他甫一出列,便向高遵裕一揖下去,恳言谏道:
“太尉。前日斥候回报,仁多菱丁派了一队西夏兵,前去黄河七级渠边上把守。他若决堤以水攻之,我今驻军地势低洼,再兼天寒地冻,势必死伤惨重,不可不防。”
高遵裕怔了一怔,随即怒道:“他派人把守七级渠,难道便是一定要掘渠?便不能是防范水源?更何况如今天气转冷,等再过两日,黄河上冻,那还怕它什么水攻、火攻?等到护城河上冻,却看这灵州城是不是攻得下来!”
“太尉所言不虚,但我却怕,咱们将士怕是再耗不下去了。”刘昌祚闻言,紧紧将双眼闭了一闭,随即睁开,仍是极为耐心地道:“如今大部粮草被截,便是我据鸣沙粮仓之盛,要补给泾原、环庆二军,只怕也撑不过十日。今日是战是走,但凭太尉一句话,但不管如何计划,还望都以速决为是。”
他这么一说,高遵裕竟无言以对。这段时日以来,粮草短缺,兼之严寒大风,士兵纷纷逃亡,环庆军兼民夫竟是已走脱了四分之一去。思及此处,他一时心神大乱,自椅上立起,于案后来回踱了几步,一声长叹:
“既是如此,刘钤辖你却有何计较?”
刘昌祚见他目光向自己投来,微微一窒。
须知此次伐夏,官家有令:擅自撤军者斩之。如今高遵裕王顾左右而言他,分明是要将退兵的罪责引至他身上。思忖明白这点,气往上冲,顿时咳嗽起来。
“钤辖!”守在他身边的郭成一步抢上。
刘昌祚连连咳嗽,说不出话来,摆手示意无事。好容易待到一阵剧咳平定,他喘了一会儿,心意已决。正待开口说话,这时忽闻账外一阵骚动,帐门掀起,一个蒙面黑衣人影疾奔进来,身法轻灵,几个亲兵连声呼喝,跟在他身后追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