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州。
州府同别处有些不同;似颍川郡这样,是势大的世家说了算,子州这地虽也有世家,却比不得修行势力,原因有二;其一是这里世家底蕴薄,其二是这里修士更懂入世,晓得怎样更好扎根王朝、立于世俗。
四大势力有半数让毁了去,城内朱门庭院也大都损毁,又受厮杀余威波及,以知事府作中心,整座城像湖心遭山岳砸下,裂纹随巨大深坑蔓延。
宋王城。
这建制形制是学的天离西王城,也不只有陈国依照西王城建楼取名;道法迁徙前夕,玄金王朝、太华王朝相继覆灭,当晓得战时谍报、战报、谋划、部署都是从西王城发出,那心怀敬意的天下人纷纷来此朝圣,到此地后又见风流,大为震撼。
旋即天下地域效仿西王城规模建筑,引来流风回雪、朝花夕拾之意,故说是天离影响后世建造风格,这个话既说得出,也当得起。
宋王城安然无恙,让李截道意外又庆幸,府邸让逐鹿山蟊贼毁了去,若宋王城不能幸免,他都没地方招待贺俶真三人。安排好人他也不逗了,说了几句就走了,回去主持子州城重建一事。
还有则是……气氛不对,不好留。
绿卿落座后不讲话,不吃不喝,双手叠放腹部,眸光盯着宋王城外的一片废墟。她来这端坐,这地就成了阴冷死寂的无尽太虚;她所立之地,就成光耀琉璃水精的紫虚宫。这身行头也是内衬是件软烟罗春衫,上面绘着彩色的双生并蒂莲,外裙是件纹芙织金的素月裙。
芙蓉枝下初逢浅笑,豆蔻梢头蕴秀藏娇。
须臾,绿卿取出一枚锦囊,海棠绣样纷绽,绯粉交叠,明媚鲜妍。其花蕊簇拥,花枝相缠,如恋侣亲昵,若琴瑟和鸣。
绿卿轻抚芙蓉,檀口微启,恰似那芙蓉娇柔且温婉;其伸指描摹,指尖轻触绣纹,细腻绵滑,如抚春风柔绦。转瞬之间,眸光怅惘忧思萦绕,满心戚戚,似那盛开并蒂莲遭了风雨骤。
荀钰也是一女子,见此情景哪会不明白其中含义,亦能感受绿卿心绪转变,坐着不知所措,脸色纠结,知自己是后来者,故念道“或许我是要走的……”忽紧咬粉唇,看向贺俶真,想道“修士为长生大道,能把天地万事万物当那刍狗;我荀钰一不求仙问道,二不索长生,只要眼前道人,有甚么错!”
“贺郎不曾开口,妾岂有退让之理!”
贺俶真也想管事,蓦然瞥见静斋颈部伤痕,虽不曾流血,可肤下血肉淤青紫红,似能挤出黑血,除此身上又无其余伤势;要知马二修为虽只有第二境,可也有金光咒加持,这法门即是修行法,也是炼体法,不高出数境,怎可能这样伤他。
“静斋,过来。”贺俶真眉头紧皱,待他过来后摸了摸他伤痕,心下有多出些诧异,这伤竟含着大妖气息,而且……有些熟悉,可陈国去哪儿寻大妖呢?于是不解问道“来时遇见甚么?是哪个欺辱你?”
静斋支支吾吾,嘴里喊着没事没事,就是不说。
贺俶真将道意渡给他,把伤势治好,又问道“好嘛,是好弟子好门生,为师离开不过个把月,以为再见时不说甚么师徒情深,鼻子眼泪一大把,至少有许多话可讲,哪知连个话也问不出。”
“那人既敢伤你,他就讨不了好!”贺俶真一拍桌子起身,说道“你要怕为师敌他不过就太多余了,他若非是个仙人,不然为师总能为你讨个公道。”
静斋都要跪了,苦着脸道“不敢瞒师尊,不过当真无碍,弟子一些小伤,只修养两日就好了,何必再麻烦师尊。”
贺俶真叹道“是伤得不重,但那人力气再大些,你连颈部都要让他折断,怎敢说是小事,只要不是不占理,你安心说就好,那人敢欺辱你,为师就要给你跪下。”
“扑通!”
静斋竟先一步跪下,急忙道“师尊胡说甚么!”
贺俶真把他扶起,正要再说,见绿卿起身走来,他拍拍脑壳,笑道“为师果是糊涂,你二人是一起来的,绿卿定清楚这事,你不愿讲也罢,你师姐替你来说吧。”
谁知绿卿走来也不讲话,反而整理裙衫,也朝他跪了下来,磕头后问道“师尊可满意了?”
贺俶真脸色一变,急忙搀扶道“绿卿这是做甚么?为师几时怪过你?不但折腾这些,还要说些怪话,让为师摸不着头脑。”
绿卿与他手臂相搀,哽咽道“师弟是妾身伤的,师尊不是要让妾身跪下么?妾难道还会忤逆师尊么?这不是听师尊话么?”
贺俶真道心莫名一颤,歉声道“为师如何知道这些,难怪静斋不愿说,早知是绿卿,为师万不可能说那话。可绿卿既是个尊师重道的……因甚要伤你师弟呢?”
说罢贺俶真想将她扶好坐下,哪知绿卿把手搭着他双手,就拽住他站原地。
“那师尊又因甚不要妾身?!”绿卿霎时间梨花带雨、悲切道“又因甚么要欺骗妾身?离开那日师尊要妾身等,妾身乖乖照做,可师尊呢?在外头找别的女子。若非妾身传承特殊,能主动来寻,岂非让师尊哄骗,就是此生能否再见也是未知!”
“静斋是妾身师弟,也是师尊徒弟,做师尊的哄骗抛弃弟子,妾身就是要伤师尊弟子。”
凄婉哀怜,似杜鹃啼血,虽有些无理,可声音中的绝望伤心,任谁走来也要生出恻隐心。
贺俶真替她擦去泪水,说道“并未抛弃绿卿,事成后我还是要回的。”他看了看荀钰,转过来继续道“至于钰儿……也怪我糊涂,只觉着日后再见,绿卿定会更为出彩,心底慢慢也就把事淡忘了。”
“难道妾身心意这样不值一提么?”绿卿说道“事到如今,妾身也不说其他,别的女子怎样妾身不管,但妾身从今往后,须是日夜在师尊身边。”
绿卿握着贺俶真双手,诚挚又认真道“新郎不答应,妾身今日就离去,日后安心修道……随后杀尽新郎身边人,不论是师弟静斋,还是这位钰儿妹妹都要死于妾身手里,妾身能否做到,新郎应比谁都要清楚。”
说罢重瞳翎雀虚影浮现,笼罩整座宋王城。
“原来如此……”贺俶真看到绿卿传承,总算晓得她们寻到自己的原因,他也丝毫不怀疑刚刚绿卿说的话,大妖重瞳翎雀,栖息地处青霞洲极北——陨凰山脉。
而能从明皇经留下的传承,只有那位王族。
贺俶真抚摸绿卿脸庞,拇指自她眉心下划,她话语是威胁,可语气中、眼眸中蕴含的,是魅惑与期待、迫切与希望。
“为师答应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