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教室灰蒙蒙的玻璃,在第三排课桌上投下菱形的光斑。九月盯着那道摇晃的光影出神,直到新班主任的皮鞋踏在讲台边的声音惊醒了她的恍惚。
“啪!”
王老师将三角板重重拍在讲台上,粉笔灰随着震动簌簌飘落。九月慌忙合上自己的笔记本,余光瞥见前排的周晓同学把漫画书塞进桌洞时碰掉了橡皮。那块粉色橡皮滚到过道上,在死寂的教室里发出令人心惊的轱辘声。
“开学第一天就心不在焉?”王老师踱步到过道中间。九月闻到粉笔灰混合着风油精的气味,那是从王老师挽起的衬衫袖口飘来的。“有些同学,”他突然提高声音,“别以为换了班级就能混日子!”
九月感觉后背渗出细密的汗珠。她认得这个声音——去年路过六班时,总能在走廊听见这声炸雷般的呵斥。那时她还会拉着闺蜜躲在窗边偷看,看王老师如何用戒尺敲打讲台,看那些垂着头的学生如何被粉笔头砸中额头。
“现在开始检查暑假作业。”王老师翻开点名册,金属镜框在晨光中闪过寒芒。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翻找声,像一群受惊的鸽子在扑棱翅膀。
九月的手指突然僵住了。她想起上周在家里补作业时,有张函数卷子被茶水浸透了边角。此刻那张皱巴巴的卷子正躺在书包夹层,墨迹晕染的地方像团丑陋的乌云。
“林莹。”
九月的新同桌,高一也是六班的,此刻她正被自己的老班主任点名。被点到名字的瞬间,她的膝盖撞到了课桌底板。起身时,带起的风掀开了笔记本,露出藏在数学公式间的卡通贴纸。王老师捏起她的作业本,拇指在卷边处重重摩挲,粉笔灰簌簌落在她画在页角的向日葵上。
“这就是你的学习态度?”作业本被摔在课桌上,惊飞了停在窗台的麻雀。九月盯着林莹本子封面上干涸的奶茶渍,突然想起石老师总会笑着说:“九月,你这本子都能榨出珍珠奶茶了。”
那个总穿着白衬衫、粉衬衫的政治老师,会在评讲错题时顺手擦掉她草稿本上的涂鸦,粉笔灰落进保温杯里也浑不在意。去年此时,他正用沾着茶渍的杯底敲击黑板:“看这道题,就像你们追星——要找到核心关键点。。。。。。”
“还有谁没交?”王老师的喝问斩断了回忆。九月看见斜前方的一个男生慢慢举起手,他校服领口翻着,露出里面黑色t恤的骷髅图案。这个坐在教室角落的男生,此刻正用指甲抠着课桌上的刻痕,木屑像雪粒般簌簌飘落。
“又是你。”王老师大步流星走过去,粉笔头准确命中男生的课桌。九月看见那截断成两半的粉笔滚到自己脚边,突然想起石老师抛粉笔的独特手法——他总是让粉笔在指尖转个圈,抛物线温柔地落在打瞌睡的同学面前。
“现在重新排座位。”王老师擦黑板的手势像在撕扯什么,粉笔灰纷纷扬扬落在前排同学的发梢上。有人小声嘀咕,立刻被镜片后扫来的目光冻住。九月发现铅笔的笔芯不小心摔断了,听见身后传来椅子拖地的刺耳声响。转头看见那个单肩挂着书包,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整个人像株长在阴影里的植物。
王老师已经开始用三角板敲打黑板:“按上学期期末排名,前二十名坐前五排。”九月知道自己年级第一,前五排什么位置都可以坐的,但她还是喜欢这个靠窗的第一位。阳光突然变得刺眼,她眯起眼睛时,恍惚看见石老师站在走廊尽头,保温杯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
(五)
九月用筷子尖戳了戳红烧小排,酱色汤汁在瓷盘里洇出暗红涟漪。这是二姐最爱的菜,去年冬天她们总是一起挤在食堂最西侧的角落,用不锈钢餐勺刮下排骨缝里的酱汁,混着米饭吃得分外香甜。
“你觉不觉得这块瓷砖像眼睛?”记忆里林小满突然放下勺子,沾着油星的指尖点在立柱后的米色瓷砖上。那是去年十二月的某个午后,她们刚结束月考,食堂暖气烘得人昏昏欲睡。九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瓷砖接缝处有块指甲盖大小的黑色斑点,像极了瞳孔。
林小满从校服口袋摸出蓝色圆珠笔,偷偷地在“瞳孔”周围画上细密睫毛。笔尖划过瓷砖的沙沙声混着食堂阿姨收拾餐盘的叮当声,她蓬松的马尾辫随着动作在肩头跳跃。“要加个暗号。”她突然转身,在睫毛末端写下“108”——那是她们的宿舍门牌号。
此刻那三个数字正在立柱后微微反光。九月捏紧兜里的蓝色圆珠笔,笔帽上还留着二姐用美工刀刻的歪斜笑脸。斜射的阳光将对面空椅切割成菱形囚笼,每年此刻,二姐总会把冻红的手贴在九月温热的杯子上。
餐盘边缘凝结的油花开始泛白,清炒西兰花的茎秆在冷透后显出灰绿色。立柱后的瓷砖突然闪过人影,九月猛地抬头,却只看见晃动的光影在“108”上流淌。两个月前,二姐最后一次在这里吃饭时,用吸管在豆浆杯底戳出小洞,说这是她们专属的摩斯密码。
黄昏的图书室走廊飘着油墨味。九月蹲在还书箱前整理被翻乱的《萌芽》杂志。忽然,听见楼梯间传来熟悉的笑声。她贴着磨砂玻璃望去,黄前正把物理练习册卷成筒状敲小雷的头,周阳书包上挂着的湖人队徽章在夕阳里晃出一道银弧。
“同学?”图书管理员抱着教案站在借阅台后,“图书室准备关门了。”
夜色中的操场看台像沉默的巨兽。九月数到第37颗星星时,发现深蓝校服外套上沾着一片玉兰树叶,叶脉间还凝着白天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