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不明人士经历几日休养,伤处已有收口迹象,人却一直没有恢复意识,是故我等一直没搞明白他的身分为何,又之前到底是经历了一番什么样的悲剧,才将自己搞成一副凄惨模样。
由于彼时展昭还躺在床上休息,在下与白玉堂这俩全院中惟二清醒的人,在房中除偶尔出声猜测讨论几句包大人他们当下的状况以外,顾忌语声扰人,并没有多做其他交谈。
当时的白玉堂于大部分时候,几乎皆是单脚翘坐在屋侧的窗沿上,一手倚着翘屈之膝,凭窗侧望,绝大多时间都在看着窗外。
从这间房的窗口向外可望见小院边的一储物间,里头塞的是包大人他们一大清早绑架回来的魏登与其保镳护卫等人。当时这些人在花楼内外被暴力敲昏之后,又被公孙先生更加下了强效的昏迷药,甚至为保险起见,更多给了一重保证软筋封内力的江湖药,包准他们便是提前清醒了,那也拚死都挤不出半点内力来拚搏,更别说他们早被捆得像篓新鲜上岸的大闸蟹一样,便是想挣个肢体自由都轻易不是件容易的差事。
一阵风从窗外拂了进来。拂过了那正坐于窗沿上人的俊颜之后,方又拂进了窗内。
窗沿上白玉堂那月牙白的发带压着乌丝顺风微动,因弓起脚而撑起的袍摆也被风吹送地隐隐摆荡。
白玉堂当时待于屋内未说话时,便是这般沉静地坐在窗边上,眉尖有时轻蹙,眼神有时凌厉,更多的时候都很严肃。晴朗的秋阳清澈透亮,映照着此人像是在日光下落在窗沿上一片盈白的雪,他身上高雅的白缎被日光照耀得琉璃闪烁,衬得他整个人在窗边上皆散发着袭袭宛如雪晶般细腻的银辉。
此人的坐姿,几乎和前几回有机会同他凭舟游湖时、见他随兴翘脚坐于船沿上的姿态如出一辙。就像是经过上百次的排练走位一般,每次看来随意的一摆一放,都不自觉显现出一股随意的风流与风雅。
——明明便是个任诞狂放的性子,可他身上的这份风流雅韵,却不知是如何养练出来的,就像生生融进了他的每一行每一言每一个姿态中,举手投足间都不忘显摆,以至于赶在江湖大侠的形象之前,每每乍见上他的人,都会先联想去一名翩翩华美的公子。
想当初就是这样一名华美无畴的青少之交人,为了一个御赐他人的封号,积了一肚子炸药寻上京来,把开封府搞得一阵鸡飞狗跳……谁想其后在不长不短的三年之内,这人却已然将立场全反转,间接帮上开封府多少回的忙过了?
武进县查贪官追强盗、冒牌李云现身开封时帮忙追踪其同党、苏州城牺牲色相下海诱捕色魔……还有,才在不久之前,一听说展昭涉险,便立即义无反顾地只身一路追到了此座襄州城来。
他最有意见的人一向是展昭、最感兴趣的人是展昭,可体现出来最关心的人,岂不一样也是展昭?
这白玉堂本来就是名傲娇的人,三年过去,也不过是长成名傲娇的青年而已。
两人初见时令他愤慨的原因,早已在不知觉中转化成表示调侃亲昵的称呼,每每叫展昭无奈不欲应答。他其后虽也总似前时一般与展昭锋言相向,时常斗嘴斗剑,可这其中的性质却早与初见时大不相同。
初见时他挥的是冷厉无情的刀锋,言语中挟伴的是刺骨伤人的敌意……相较下后来的这些事儿,只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他的刀锋上早再无针锋相对的寒意,取而代之的,大约不过是一种类似于狂肆而歌的交流方式而已罢。
……谁说他与展昭之间,或许不正是以此种方式,在交流情谊的呢?
展昭虽然每次被迫接他招时都是一脸无奈表情……虽有好几回确像是真不耐,但见到他手中那柄愈斗愈后却愈显风发的长剑,何尝不透露出了些许剑主的心境?
至少跟白玉堂斗在一起时的展昭,常是生气蓬勃地像个再普通不过的青年一般,与平常沉稳达练难以撩拨的样态是大不相同,有时看得碰巧撞见斗殴现场的包大人的嘴角,也忍不住莞尔……而只要不波及府内药圃中那些无辜的珍草,连公孙先生也将此种情况看作是一件美事。
「看着展护卫彷佛皆少年了好数岁。」
公孙先生与包大人,一致达成出此句颇像是某种美容保养圣品宣传口号的结论,用以肯定这个白玉堂对自家府宝展昭展护卫的正面作用。
记得过往曾有一回错过白玉堂刚造访汴梁时,第一趟过来开封府找展昭打招呼兼干架的时候;待稍晚进府后才听说,原因许久未见,他与展昭二人畅快淋漓地打完一场大架以后,竟便趁著府里难得的空闲,拐带走展昭,两人一齐跑去城郊的某座山上吃酒聊天去了!
——竟然没有等其他人(注:诸如在下)与找其他的人(注:诸如在下)!
彼时当深觉受到排挤的自己寻去找到他们人的时候,他们二人已然将酒喝得差不多光,正在苍岚山顶处一块盘石上头,开启酒后的闲聊闲话。
只见当时的展昭一腿盘收一腿弓立,手随意放在那屈起的膝上抵坐着,一招牌的背脊,纵是在这般随性的姿态下,仍旧保持得直挺。而白玉堂便在他咫尺边的旁侧,也不管顾自己身上穿的是最易沾染脏污的白袍子,大喇喇地将双手交迭在脑后,仰面躺倒在盘石之上,朝空翘着他那一双修长得令人忿的二郎腿,半阖半开着眼帘,在听展昭说话。
当时的我从远处遥遥眺去,只觉石上二人一如盘松一如休鹤,可不颇有一番松高白鹤眠、栽松白鹤栖诗中的韵趣?其间的气氛再自然随意也不过,谁瞧见此情此景之后,还能不赞同他们间不是对意能相契的好朋友?谁说此二人之间一向的打闹较量,不正是一种你来我往的交心方式呢?
这白玉堂与展昭间看似有许多共通点——比如说年纪相仿、比如皆是外表优秀到没人性、武艺超绝到令人妒,很会激起同性同胞想召雷来天谴**的男子,都有过独身闯荡的江湖并闯出一番名声的经验、行事一样只依自己心中存之侠义正道。举凡关乎原则之处的扞格,这两人又何尝有会轻易对外部妥协?
比如展昭当年一认准包大人的理念后,就扒也扒不离开包大人身边。比如白玉堂当初完全不听义兄们的劝言,即使是闹到几乎兄弟革命,也要流水迢迢地找来开封府跟展昭对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