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这样子,却像是有什么隐情,不肯明说似的。康白从怀中取出一盒米珠双手奉上:“这是香资,烦请吾师代为奉献。”
&esp;&esp;知客僧接过来,知道他为的是什么,犹豫着靠近了,低声道:“檀越有所不知,这画师,乃是个女子。”
&esp;&esp;康白心里一动,女子,难道是周嫂子那位外甥女?连忙问道:“可是姓叶?”
&esp;&esp;“不错,”知客僧见他知道门路,松一口气,“名唤作叶苏,画技出类拔萃,可惜是个女子,方丈赏识她的本事,又怕传出去招人议论,所以不让往外头说,还请檀越代为保密。”
&esp;&esp;“吾师放心,我绝不会传扬出去。”康白既然已经知道是谁,又亲眼看过画作,此时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忙双手合十为礼,“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改日再来敬香。”
&esp;&esp;急匆匆出门去,梵音寺离这边还有二三里地,怕赶不及,雇了匹骆驼骑着,头顶上太阳火辣辣地晒着,康白手搭凉棚遮着眼睛,心里又惊又喜。
&esp;&esp;这次画经幡是为九月底太和帝千秋节,长安大慈恩寺的水陆大法会准备的,由太子应穆亲自主持,遍请国中高僧名师,各样规格都是最高,一丝儿也马虎不得。称心夹缬因着时常给宫中进献时新夹缬,这次也在应选之列,康白不敢怠慢,遍寻了几家店的供奉画师,却没有一个能画得让他满意,这才随商队远赴西域,沿途寻访。
&esp;&esp;万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不经意间寻到了。
&esp;&esp;骆驼停住,梵音寺到了。康白会了钱钞匆匆向里走去,知客僧也认得他,两下一说,那画师叶苏却不在庙里,此时正在后山经洞作画。
&esp;&esp;康白便又往后山去,山路弯弯绕绕,不多几步已经走得汗湿衣袍,经洞在半山腰处,康白来到近前,看见周嫂子在洞门跟前倒茶,再往里走,洞中支着脚手架,架下一个年轻女子低着头蹲在地上调色,康白连忙上前唤了声:“敢问可是叶苏叶师?”
&esp;&esp;那女子一抬头,两下都是一惊,康白脱口说道:“叶儿?”
&esp;&esp;女子也惊讶道:“康东主?”
&esp;&esp;正是长安的故人,苏樱的侍婢叶儿。康白惊讶着:“你,你就是叶苏叶画师?”
&esp;&esp;“不是我。”叶儿红着脸起身,手上染着颜料,斑斑驳驳,“是,是……”
&esp;&esp;“是我。”洞中传来另一道柔和清亮的声音。
&esp;&esp;康白循声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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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幽暗的经洞里仿佛突然照进了一束光,柔和清新,让人眼前骤然一亮,随即康白看到了不远处壁上架着的长明灯,想来是灯光的缘故吧,从侧后方投过来,为眼前的女子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于是她也像壁上的飞天一样,有了盈盈欲飞的姿态。
&esp;&esp;康白顿了顿:“苏娘子。”
&esp;&esp;苏娘子,苏樱。取叶儿的姓,再加上她自己的姓。原来他几次三番想起的故人,就是他苦苦寻找的画师,怪道先前总觉得那九色鹿夹缬和龙天寺的经变看起来眼熟,直觉不会骗人,果然出自同一人之手。康白慢慢打量着她:“一别经年,苏娘子一向可好?”
&esp;&esp;“我很好,”苏樱福身为礼,“多承康东主挂念。”
&esp;&esp;离开中原两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昔日故人。
&esp;&esp;叶儿匆忙擦干净手,取来坐席铺好,苏樱伸手相请:“康东主请坐。”
&esp;&esp;康白盘膝坐下,看她亦是盘膝在对面坐下,想来是为了干活方便,她如当地男人一般装束,上身是原色细麻的宽松衫子,半露手腕,下面是撒花长裤,在脚腕处收束,又蹬着一双木屐。
&esp;&esp;康白蓦地想起在长安时那唯一的一次相见,她一身素白衣衫,白玉簪,白水晶坠子,目光含着轻愁,似幽暗处柔白一朵小花,如今却是全不一样了,面前的女子生机勃勃,举手投足中一派从容,隐隐已经有了宗师的风度。当然,以她的画功造诣,的确也当得起师长之称。
&esp;&esp;边上脚步声响,阿周送来了刚沏好的茶水,苏樱先奉一盏给康白:“当日在长安时,我和叶儿多承康东主援手,东主的恩义,我时刻铭记在心。”
&esp;&esp;先是帮她,再是帮叶儿,虽然她付了报酬,但康白所承担的风险,当是远远大于那百两银的。
&esp;&esp;“苏娘子客气了。”康白微微欠身接了,下意识看她一眼。
&esp;&esp;当日她要离开长安,他只道是为了躲避卢家兄弟,后来才知跟裴羁有关,两年前宫变之后京中也曾沸沸扬扬传过一阵子,道是裴羁拿泼天的功劳换了一纸赐婚,那让无数人震惊羡慕,得裴羁的女子,便是她。
&esp;&esp;只不过她消失的无影无踪,裴羁的婚事就此搁置,所以这消息传了一阵,便也没人再提起了。“是苏娘子什么时候到的沙州?”
&esp;&esp;“一年多前到的。”苏樱道。
&esp;&esp;当初在魏州时,她便决定了逃往西域,这念头肇始于第一次出逃时向康白求助,决定于从裴羁口中探问到各地形势之后。裴羁道,河西十一州数十年前为吐蕃侵占,朝廷势弱,无力收服,当地有志之士组建了归义军,鏖战十数年,终于从吐蕃手里夺回河西。之后归义军首领虽然上书朝廷表示归附,朝廷也封他为节度使,但实际上河西政令、属官多由节度使自行决定,朝廷并无能力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