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愔坐在副驾位置上一言不发,她看着窗外越来越荒凉的风景,发现肖布把车开到了一片偏僻的林地,然后一脚刹车停了下来。
他们就那样肩并肩坐着,都没有说话,都没有看对方,像是在等一个爆发的时机。
那几分钟,车里安静的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和心跳声。
最终还是肖布受不了了这样的静默,他缓缓开口,用中文说道:“你什么时候成了高谈阔论毒品经济学的人?”
韩愔没有回话,她看着肖布想了一会儿后指了指耳朵,示意他们可能会被监听。但肖布摇了摇头:“这是我的车,有信号干扰器,没事的。”
一整晚虚伪的西班牙语后,肖布率先用中文开始了与她的对话。不是isabell和brandon之间的西班牙语,不是hannah和bryce之间的英语,而是最初属于韩愔和肖布的中文。
语言的切换似乎是默认了他们回到了互相信任的兄妹关系,仿佛他们现在没有在波哥大,肖布不是什么缅甸来的毒枭,韩愔不是在麦肯锡身边潜伏三年的杀手。他们是两个在匹兹堡生活的年轻人,找了个天气晴朗的夜晚,驱车到偏远的山顶气象观测台,在繁茂的星空下闲聊着最近生活中的趣事。
韩愔侧过脸来看着肖布——刚刚和麦肯锡在一起她都没能认真看看这张脸。
这张在她无数的噩梦里灰飞烟灭的脸庞,现在完完整整出现在自己面前。就连韩愔脸上都有些平时替麦肯锡做事时留下的细碎伤口,但肖布却白白净净的,不像受过苦的样子,就像他带着父母回到福利院把韩愔接去匹兹堡的时候那样,像个意气风发的王子。
肖布感受到了韩愔的目光,他打开了车里的小灯,尝试着伸手触碰她冰凉的手臂,轻声道:“你说句话吧。”
说句话?
韩愔就那样看着肖布,她有多少个问题积攒在脑子里想要问他呢?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想知道的。
她曾经想知道肖布为什么要伪造假死?如果还活着为什么那么多年来一点音信都没有?然后直到她自己做了一模一样的事,她就明白了。
至于为什么去缅甸?为什么会成为东南亚的毒枭?为什么会和麦肯锡接触上?你也在卧底吗?你的目的是什么?这些问题她不会问,肖布也不会说,这对他们两人都好。
肖布见她不说话,固执地拉住了她。可韩愔真的很累,她闭了闭眼睛,轻轻地推开了肖布伸出的右手。
她轻声问道:“这些年,你有没有回家看过?”
肖布怔怔地看着韩愔推开自己,有些出神:“回家?”
“我每年都会去里斯本,但从来不敢回家,甚至路过附近都不敢,会麻烦出租车司机绕路。”韩愔平淡地描述道,“不过现在没有必要了,我还得找机会回去一趟把你的墓碑移走,太不吉利了。”
肖布与她朝夕相处二十多年,对她的了解已经深入骨髓,比谁都怕她这副半死不活样子。他有些着急,用力一把将身边的韩愔搂入怀里,把她的头埋入了自己的胸口,紧紧压住她的肩膀不愿松手:“我见到你的一瞬间就想这样做了。”他迫切地说道,“你对我发火吧,你不要这样。”
韩愔本就头晕脑胀,往肖布的胸口一幢只觉得天昏地暗。她慢慢挣扎着坐直:“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我做了和你一模一样的事,没有资格说你。”
肖布对她的话一知半解,正要细问,突然余光见到她小臂上有好几个不明显的针孔。
联想到麦肯锡的营生,肖布瞬间紧张地抓着她的手问道:“你在注射什么东西?你疯了?拜托你告诉我你没有在注射毒品你在麦肯锡身边做什么?为什么他告诉我是在黑拳场与你结识?”
韩愔沉默了一会儿不说话,她甩开了肖布的手,平淡地回他道:“不是毒品。”
“那是什么?”他很着急。
“兴奋剂,类固醇,epo,荷尔蒙,大概还有点别的吧。”韩愔无所谓地说,“比运动员用的功效强一些,是这些东西让我活到了今天。”
“那你——”肖布连吸了几口气,他胸口起伏着,“那你今天还喝了那么多酒?”
韩愔似乎不是很领他的情:“是谁带的酒?”她转过头看着肖布,一字一句问道,“而且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我的死活了?”
八年时间,她可能死在里斯本,可能死在索马里,可能死在危地马拉,甚至可能今天早上死在哈桑手里。如果她真的就那么死了,肖布甚至永远都不会知道。
肖布坐在车里,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明明是个该庆祝的场合啊,这次重逢对于他来说是惊喜,对于韩愔来说应该是奇迹吧?
他深呼吸了一声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以为这对你来说是个惊喜,没想到你会这么生气。”
韩愔本来还算平静,听到这句话突然一阵无名火起。没想到她会这么生气?她努力控制着情绪,强制平静地说道:“这不是什么惊喜,我早就知道了你还活着了,来为麦肯锡工作之前我就见过你们的合照。”
肖布愣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那你来找上麦肯锡难道是为——”
他话没说完,韩愔便打断了他:“你别想多了,和你没什么关系。“
从威廉去她家威胁她的那天开始,韩愔就知道他还活着了。她花了很长时间消化了这件事,她也预想过总有一天他们终会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