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千帆在保安旅中不断地组织人散传单、烧篱笆、割电线、挖公路,虽说是些小打小闹,倒也把鬼子骚扰得疲惫不堪,把保安旅的抗日名声弄得沸沸扬扬。三天两头总有些热血青年来投奔沈沉,愿做他麾下的一名士兵。到秋天,上埝中学毕业的学生甚至整批加入了沈沉的队伍。这些十七八岁的男孩子们又热情又有文化,的确跟部队里的老兵大不一样,上埝镇四周很快被他们闹得生气勃勃,抗日士气十分高涨。
一天思玉兴冲冲回家,在院子里就惊惊咋咋地喊起来:&ldo;娘!娘!&rdo;
心碧手里端着鸡食钵子,正用一根小木棍搅拌米糠和剁碎的菜叶混合起来的鸡食,听见思玉喊,在厨房里答了一声。
思玉循声进了厨房,把心碧手中的鸡食钵子抢下来,随手往锅台上一放,歪了脑袋笑嘻嘻地说:&ldo;娘你猜猜,今天我在王千帆那儿看见了谁?&rdo;
心碧以为她说的是绮玉,就没好气地:&ldo;我们家的抗日女英雄呗!还能有谁?&rdo;
思玉大笑起来:&ldo;娘,你是再也猜不到的,是之诚呀!&rdo;
心碧反应有点慢,扎撒着两手发愣:&ldo;谁?哪个之诚?&rdo;
&ldo;还能有哪个之诚?冒之诚,我姐夫的弟弟嘛!娘你忘了,姐姐出嫁那天,是他和之良一块儿带轿子来迎亲的。&rdo;
心碧两手抖了一下,不再说话,从锅台上拿起鸡食钵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着。
思玉趴在心碧肩膀上,两手搂住她的脖子:&ldo;娘,你不想见见他?&rdo;
心碧头也不抬,口气淡淡地:&ldo;有什么好见的?还不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rdo;
思玉有点失望,放开心碧:&ldo;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我大姐是在冒家生孩子死的,你对冒家的人就怀了成见,总觉得是冒家害死了大姐。&rdo;
心碧把鸡食钵子用劲往锅台上一蹲,生气道:&ldo;我几时说过这话?你倒真会猜娘的心思呢。&rdo;
思玉伶牙俐齿:&ldo;你是没说过,可你心里这么想了,你摆不脱这个念头。我说得不对吗?&rdo;
心碧脸色发白,一动不动地瞪着思玉。半天,她无奈地叹口气:&ldo;好好,你们都大了,会想事了,嘴巴子又一个赛一个地能说会道,娘现如今是拿你们没有办法。娘老实跟你说,娘心里对冒家结下的这个疙瘩,怕是一辈子消不掉了。&rdo;
思玉叫道:&ldo;之贤哥哥对大姐那么好,你这不是冤枉人家了吗?&rdo;
&ldo;冤枉就冤枉吧。我女儿花朵一样的人,活蹦乱跳地嫁过去,不出一年就下了世,我连个尸骨都没能见着,你想我做娘的心里什么滋味?&rdo;
思玉嘀咕道:&ldo;我知道……&rdo;
&ldo;你知道就好。你说娘冤枉了冒家也罢,没冤枉也罢,娘反正就结了这么个疙瘩。&rdo;
心碧说完,端了鸡食出去喂鸡。走下台阶,往院中一站,嘴里罗罗两声,黄母鸡黑母鸡呼啦啦扑扇着翅膀围上来,啄她脚面的,跳起来试图先尝为快的,仗着身强力大想把同伴挤开去的,热热闹闹,洋相百出。心碧也不生气,弯腰把鸡食钵子放在地上,人就站在一边守着,亲自为她的宝贝们调解进食中的纠纷。乡间生活,全靠这些鸡替她的儿女们提供必要营养,心碧对它们是万万不肯怠慢的。
思玉靠在厨房门口,呆呆地望着娘的一举一动。思玉想,娘真是变了呢,从前那个千娇百媚的阔气的太太,如今也跟乡下的主妇没什么两样了。思玉心里酸酸的,有一种说不上是喜欢也说不上是遗憾的滋味。
过了几天,思玉终于还是把之诚带回家来见娘。
猛一见面的时候,心碧真是认不出来冒家的这个老二。两三年工夫,之诚已经蹿得人高马大,腰圆膀阔,嘴唇上刚长出来的胡子茸茸一片,双眉如剑,目光炯炯,英武中透着羞怯的书卷气,举手投足又无不显出军人的果敢敏捷,比当年的之贤更多一种沉着和自信。
心碧向来是个能识大体的人,无论心里怎么嘀咕,面子上不会让人下不来台。此时之诚进了家门,恭恭敬敬喊她一声伯娘,心碧也就布出一个笑容,不冷不热地应了。
思玉本来提心吊胆,以为娘要给之诚脸色看,心里想好了千句万句打圆场的词儿。却见娘面色平静,待之以礼,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立刻笑靥如花,蝴蝶一般地在厨房内外飞进飞出,指挥着兰香炒花生炒葵花子,把家里能拿得出来的吃食都搬在之诚面前。
&ldo;吃吧吃吧,我知道你们沈旅长治军很严,在他的队伍上可别想吃到零食。&rdo;
心碧忽然插了一句:&ldo;只有姑娘家才贪零嘴儿。&rdo;
思玉一下子有点尴尬,不敢多说什么,噘了嘴巴在旁边站着。
心碧绝口不提润玉,却淡淡地问:&ldo;你爹你娘还好?&rdo;
之诚坐得端端正正,回答说:&ldo;爹和娘又回城里去住了。&rdo;
心碧有点惊讶:&ldo;是东乡里住不惯?&rdo;
之诚说:&ldo;去年鬼子就把那一大片地方给占了,逼着我和之良当伪军。我俩连夜逃出去,跟几个贩私盐的到了泰州。我爹我娘怕鬼子找他们要人,跟着也回了城里。听说回城的人很多,如今鬼子三天两头下乡扫荡,乡下反不如城里太平。&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