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启堂在母亲沈夫人的正院用了午膳后,就去了沈府的大库房,随后在里面挑选出了一幅山水画和一方造型古朴的砚台。离开之前,他又在库房的角落里扒拉出来了一小箱能给自家女儿当玩具的木质小摆件,然后才心情不错地返回了住处。
“夫君,箱子里是什么?”欣赏过画卷和砚台后,王婉好奇地望向落满灰尘的藤编箱子,“这也是从库房里取出的?”
“嗯,里面是我和兄长小时候玩过的木雕木刻。”
沈启堂蹲在地上亲自擦去箱子上的灰尘,然后打开箱盖给妻子看里面的旧物件儿。
“这些小巧的木刀木剑木弓以及用木头雕刻的各种小动物,最初是兄长的玩具,后来又轮到我。这些年,家中再没有男孩儿出生,它们就一直被收在库房里了。好在雕刻用的木头还不错,能长久保存,如今取出来稍稍收拾一番,正好给湘儿玩。”
王婉蹲在沈启堂身旁和他一起打量箱子里的各种小巧木雕,不太赞同地说道:
“依妾身看,这些刀呀剑呀的,虽然做得小巧精致,但并不适合湘儿一个女儿家。不如把这几个小动物木雕挑拣出来给湘儿吧,剩下的,嗯,依旧收起来,等以后……家里总会有男孩子喜欢摆弄这些的。”
沈启堂其实也觉得自家乖巧文静的小闺女不会对这些木刀木弓之类的感兴趣,但一想到那些旗人家的格格们好些都是能骑马打猎的,便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缓声道:
“这一箱子都给湘儿吧,她喜欢什么就玩什么,吩咐奶娘多上心,别让湘儿误伤了自己就好。婉娘,你别总是拘着湘儿,她还小呢,正是爱跑爱跳的年纪。”
王婉微微挑眉,心道自己什么时候拘着湘儿了?最多也就是告诉湘儿要文静娴雅些,不能总想着爬墙上树玩泥巴捉虫子之类的,这不是很正常吗?
“夫君,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王婉心中那种不对劲儿的感觉更加强烈了,“之前也不见你从库房里翻出这些木头雕刻来,怎么今日就突然想起来让湘儿一个女孩子玩你小时候玩过的玩具了?莫不是你打算让湘儿……”
“让湘儿什么?”沈启堂对上妻子疑惑中带着了然的目光,心头猛地一跳,暗忖,难道婉娘察觉到了什么?
“莫非夫君你急着要个儿子,才让湘儿摆弄这些的?是想让她招个亲弟弟来?”
闻言,沈启堂微微一怔,旋即悄悄松了一口气,心道自己这是有些过于紧张了,以至于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婉娘是挺精明的,但她如何能猜到自己肚子里藏着的那个大秘密呢?
“不过……”沈启堂心绪一转,没有急着否认,而是飞快地思索起利弊来,“这几年我和婉娘聚少离多,再加上湘儿年纪还小,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机会告诉婉娘她再难生育之事。此事不小,婉娘若是猛然知道了真相,恐怕会大受打击,说不得还会就此消沉甚至生病,若是一直不告诉她,让她只当是缘分不到……”
沈启堂正愁找不到妥帖的借口来掩饰今日的反常,以及之后在女儿教育问题上的一些选择。如今听闻妻子主动给出了解释,他立刻全盘接受,并拿出毕生演技努力绽放出了一个十分真诚的笑容,连连颔首并柔声感叹道:
“知启堂者,吾妻也。婉娘,我今日在太太那里用饭时,太太提过沈家子嗣问题。如今只有湘儿一个孙女,太太心中哪能不烦闷焦急?哎,我见太太郁郁寡欢,心里也跟着难受,在库房里为虚舟先生挑选礼物时,就一直惦记着如何开解安慰太太。大概也是我这一点孝心的缘故,竟然真让我有了灵感,嗯,就像你之前猜测的那样,想到了招弟这个主意。哎,倒不是一定要招来个儿子,就是图个好兆头。”
闻言,王婉若有所思地瞧了沈启堂一眼,对他的这番解释半信半疑。
倘若说沈启堂这人想要个儿子,王婉信;但若说这人是因为惦记心疼沈夫人而琢磨出了这个办法,王婉是不信的。她猜沈启堂能想出“招弟”这种主意,多半是被公库里的那些沈家家当刺激到了,想着尽快生个儿子好增加他继承沈家的可能性。
沈启堂并不知道妻子的腹诽。他见王婉沉默了下来,生怕她继续追问或者细究自己的反常之处,便连忙岔开话题扬声问道:
“婉娘,咱们在这里讨论了好一会儿了,怎么不见湘儿?是午睡一直没起来吗?”
提起女儿的去向,王婉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她黛眉轻挑,纤手一抬,指着内室的方向说道:
“在里面用功‘读书’呢。小家伙一字不识,翻书的架势倒是十足,还知道洗了手再去触碰书籍,把她奶娘和老嬷嬷哄得眉开眼笑的。哼,她今天这么乖巧老实,肯定是背着妾身偷偷淘气了,妾身就等着看她什么时候露馅。”
“咱们女儿自来就乖巧,怎么就非得淘气了?”沈启堂立刻回护了一句。
王婉立刻把上午时自己和裴湘的对话挑挑拣拣地学给沈启堂听。她一边暗藏自豪地隐晦展示女儿的聪明伶俐,一边又佯装气恼地抱怨道:
“夫君,你想想,湘儿要是不心虚的话,她跑什么?她现在精着呢,只要不被妾身抓住实在把柄,那是绝对不会承认任何事的,而且还能察觉到妾身话里的漏洞。呵,明明就是个三岁的小丫头,还不让妾身把她当做三岁小孩儿骗。”
沈启堂抚掌轻笑,诚恳说道:“婉娘,关键是你确实没能骗得了一个三岁小孩啊!”
——不愧是我沈启堂的亲生骨肉。
“夫君!”
“好吧,好吧,”沈启堂决定不和杏眼圆睁的妻子认真争辩,他温声安慰道,“许是你真的想多了,你之前不是在信里一直强调,湘儿是个非常乖巧听话的孩子吗?她那么乖,便是偶尔淘气一次,也不会太胡闹的,放心好了。”
然而王婉并不放心,谁生的孩子谁了解!
可是……那些夸奖的话也确实都是她说的。所以,面对沈启堂这种明面上安慰实则偏心和稀泥的做法,王婉此刻竟然无法理直气壮地进行反驳,只能深吸一口气不再发言。
沈启堂“成功”地说服了自己的妻子,心情十分不错。他想着自己今日没有邀约应酬,不如干脆陪着女儿玩耍半日,正好还可以把自己小时候摆弄过的那些木雕木刻亲自展示给女儿看看。
沈启堂记得老嬷嬷提过,他自己小时候挺喜欢那些木头雕刻成的小马小猪小狗的,还给它们盖被子晒太阳,倒是对木刀木剑之类的没有多大兴趣。反而是他那位如今喜欢吟诗作画的斯文儒雅大哥,小时候十分喜欢挥舞着小木剑到处挖虫子糟蹋花草……
藤条箱子里的木雕玩具受到了裴湘的热烈欢迎。
穿着一身桃花颜色衣裙的小姑娘不假思索地抓起了小木剑,然后有模有样地刺了一下,之后,她才把目光落在其余的木雕上。
沈启堂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刚刚有些眼花了,不然怎么会在女儿挥舞小木剑时看到了一抹凛冽寒光?
“是窗边的日光太亮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