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家二老白发人送黑发人,失去了在警局工作的能干长女,却没想到女儿的亲骨肉遭受着如此不堪的待遇。当时,段母心疼得以泪洗面,原本保养得当的脸上飞快冒出褶皱,鬓角的黑发中也长出白发,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变化迅速憔悴苍老。
段宜年彼时年轻气盛,刚刚从警校毕业,听说外甥过的是如此难捱的日子,气得目眦欲裂、一双拳头将红木实心桌都砸出个坑……若不是段父拦着,他恐怕早就做出什么傻事。
后来,段家废了很大的心思和手段,才成功把孩子接回家来自己养。
张灏是重面子的商人,自是不愿意让这事宣扬出去,落下个虐待亲儿子的罪名遭人讨伐,因此始终紧紧咬着黎明的抚养权不放。
段家虽然不是巨富之家,但往上三代是上过战场的忠烈,段父及两个儿女都是人民警察,各个都铁血丹心的狠角色,眼都不眨地请了最好的律师,动用所有能用的人脉,硬是花了很大的心力才将孩子接回段家养着,只是,黎明的户口还是在他生父那里。
黎明从两岁到七岁,张灏除了每月按法院判的金额支付抚养费以外,从来没有参与过孩子的成长,哪怕是一个电话都没有过。
大概是因为小时候受过的那些苦,哪怕他后来在外公外婆舅舅的照顾下健康成长了,但仍然比一般孩子的心智更成熟,少了一些天真烂漫,就比如他从来不会问他是从哪里来的,更不会问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妈妈而他没有。
第九章
车子驶在宽阔平整的郊外柏油路上,隔着老远,段黎明就看见前面路口在家门口站着的两个身影,他按下窗户,难掩一脸雀跃,大声喊:&ldo;外公!外婆!&rdo;
很快,那头也传来段母高兴的声音,&ldo;我的乖宝回来啦!&rdo;
段宜年看着这景儿禁不住好笑,逗他:&ldo;这么喜欢外公外婆干脆就留在这儿陪着二老吧,省得我每周还要送你回来,来了吧还只能呆上半天。&rdo;
小孩儿半天没应声,段宜年瞟他一眼,小小的脸上写满了纠结。
&ldo;怎么样啊,考虑好了吗&rdo;他又问。
小孩儿犹豫道:&ldo;虽然我很想,可是我还得学习呢。&rdo;
段宜年轻嘲他:&ldo;没瞧出来,还挺有原则的。&rdo;
路口拐了弯,段宜年轻车熟路驶进自家院子,车刚停稳,黎明就打开车门跳下去,开心地喊外婆。
段母赶紧过来将孩子抱起,一张温和的脸上笑出岁月的痕迹,她爱怜地摸着自家乖宝的脑袋,眼神在小孩儿身上梭巡着,手上动作也没停,掂量掂量是重了还是轻了。
&ldo;怎么又瘦了!你舅是不是不管饭?&rdo;段母前一秒还慈爱地哄着黎明,下一秒马上就往段宜年身上飞眼刀。
段宜年正在拔钥匙的手一顿,不做声,反正这飞来横祸他早就习惯了,每周都会上演一次。
段父站在一旁,他倒是没那火眼金睛,也一贯严肃,看不得这哄小姑娘似的劲头,故意冷着脸道:&ldo;都上小学了,还往你外婆怀里钻,一点事都不懂。&rdo;
段黎明探出个毛茸茸的小脑瓜,委屈巴巴的盯着外公说:&ldo;外公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rdo;
段父一噎,看着这惹人疼的小家伙就说不出什么管教话了。
段宜年拎着从后备箱取出来的滋补中药站在一旁,啧一声,心里对段黎明的手段也不免叹服,这小的倒是比他这个大的要明白怎么装乖拿捏二老。
一家人边说边进了门,段母进厨房张罗晚饭,篮子里装着洗净了的自种蔬菜,刚从菜园子了现摘的,都是段宜年和黎明爱吃的。
段黎明在沙发上以一种乱七八糟的姿势坐着,他拿出遥控器换台,刚切到喜欢的少儿频道,段父就拿着本《唐诗宋词三百首》过来了。
&ldo;好好坐着,你自个儿瞧瞧你这坐没坐相的样子。&rdo;段父提溜着小孩儿坐稳了,又把电视关了,拿出古板严师的派头来:&ldo;又一周过去了,我得查查上周给你留的诗背得怎样了。&rdo;
小孩儿心里叫苦不迭,但丝毫不敢在外公面前懈怠,他正襟危坐接受抽查。从《早发白帝城》到《春夜喜雨》,又轮一遍上周的《题西林壁》和《石灰吟》,他都背得一字不差,临了,又进书房,在外公嘉许的目光中用宣纸毛笔默一遍。
上好的小岭宣纸和狼毫笔,段父浑不在意,由着黎明可劲儿造。松散的字体结构和绵软的笔力透着稚气,虽大小不一,排列不齐,但每一个字单独拎出来看都很整齐,纸上也没洒墨汁……段父点点头,满意道:&ldo;不错,比你舅舅小时候写得好。&rdo;
段宜年小时候特别虎,爱玩爱闹,最烦就是被关在家里练毛笔字。练字本就是修身养性、平心静气,但段宜年静不下来,不管怎么练都是一手缭乱的狗爬字。后来惹得段父烦了,没人管他了。长大后,那一手糟心的狗爬字倒是慢慢浑厚出形,有了几分怀素的风骨。
小孩儿得了认可,又开开心心去客厅看电视了。
段父站在红木案几前,长满老茧的手拂过已经干透的笔墨,看着桌上放着的一张旧照,不禁鼻酸。
照片中段宜岁的容颜还停留在二十多岁,穿着橄榄绿制服的女人长了一张美颜不可方物的,大大的笑脸上洋溢着喜悦,整个人都散发着年轻的朝气与活力。塑封过的照片有轻微晕染,就像为整个轮廓镀上一圈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