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星伸出手臂将她往里屋请,双眸因欢喜而亮晶晶的,“你真是及时雨!我正犯愁,如何才能把自己夸下海口的事情顺利解决。”她已然习惯了前世的身份,安排差事时从未考虑人手的问题。沈慈恩看到她如此热络,这才心安了下来,嘴角也含着笑意,回道:“姑娘莫要担心,我爹爹也说,若真是为百姓办这件实事,他不但愿意相帮,还说要唤他的学生一同前往。”“好!”陆南星将自己方才画的一张图拿给她看,“我想着既然统计病人,不若将宁州城居住的百姓都登记在册,若这个方案可行,日后也能在其他地方施行。”毕竟她来自一百多年的后世,户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她见沈慈恩看的仔细,又道:“若沈夫子肯帮这个忙,酬劳咱们可以坐下来好生谈谈。”如此一来,还能向茗山书院提出帮忙的请求,顾炎之见这件事为了百姓,应该也不会拒绝,这个办法启发了她。沈慈恩见她做的这张户籍表很新鲜,细想之下又觉得很有用处,这位陆姑娘果然是在实打实地为百姓做事。心里不由得产生了敬佩之心,便道:“不用酬劳,姑娘这番心意胜过千金万金。”陆南星打定了主意,表面却只笑了笑,继续和她商量着明日去何处印刷,大概需要多少人登记,士兵出多少人帮忙……两个人正在书房忙的热火朝天,不知不觉天已擦黑。阿硕示意招娣将桌上那碗早已冷掉的面撤下,看了眼低头书写的沈慈恩,目光定在陆南星身上,“姑娘,老家的人回来了,有要事汇报。”陆南星抬起头一愣,便想到她说的应该是白束。沈慈恩也颇有眼色地起身,福了福身,“天色已晚,恐父亲担忧,我先回了。明日我与父亲在家中等姑娘消息。”“且慢。”陆南星看向许招娣,“我让你备的东西可做得了?”许招娣指了指外间桌子上盖着布的篮子,笑道:“奴盯着厨房的人现蒸的馒头,另外又装了一袋子粮食让小厮放在车上。”陆南星颔首,见沈慈恩摆手推辞,便道:“如今粮食不足,你拿回去也分给夫子的弟子们,这几日还要劳烦他们挨家挨户的登记造册,这也是力气活,别饿坏了肚子。若你坚决不收,那便与我生分了,日后还如何相处?”沈慈恩只得郑重谢过,由许招娣陪着去了前院。虽说这段时日姑娘每日进进出出,见的人也比以往多了许多,这是阖府上下皆知的事儿,但阿硕仍旧不敢掉以轻心。她先是在院子里左右看看,这才进屋关上了门。白束仍旧以之前的方式,从房梁上轻巧落地,随即向陆南星拱手道:“少主,属下不知这几日发生了这些事,没能护在少主身边着实该死!”陆南星知晓一切瞒不了他,也没想瞒着他,便笑道:“你无需自责,我也没有性命之忧。你这几日来回可一切顺遂?”“多谢少主惦念,一切顺利。”白束带着心中的不安,单膝跪地拱手道:“属下对萧六原出于爱才之心,有心招安,想着不能逼迫总要心甘情愿才能忠心。又见他们并未做出伤天害理之事,且看看他们到底想要在十里坡作甚,并未打草惊蛇,没想到却险些令少主身陷险境。另外,属下回乡之际接到消息,安庆那边的私盐贩子最近被一股贼人劫持,索要盐引。经查,与萧六的人不无关系。若少主首肯,属下这便将萧六捉拿……”陆南星因他的话,回想起来是有这么一段记忆。起初,安庆私盐贩子因地盘之争险些被灭,是原身父亲救了他们,私下里派兵支援实则也是控制。考虑日后还要私下里向金贼购买盐引,只好避着人,面上谁也不知那帮人和义军有关。萧六不知这里面的从属关系也正常。只是,他去抢盐作甚?她双手虚扶,示意他起身,“你手下的人,可在萧六的人面前暴露身份?”白束只得站起来,拱手道:“未经少主认可,属下只吩咐人盯紧他们动向。索性贩子们常年在道上,见多识广,只让出了三成盐引,属下派人找了安定牙行的老板出面,使了银子给他们赎了身。”陆南星颔首,“白大哥办事一向妥帖。十里坡距离宁州城多远?”“大概二十里的脚程,快马一个时辰可到。”白束见她正在思索,又道:“现今,私盐贩子要仰仗咱们供给粮食,很是听话。现库内存有二十盐引的量,天富盐场那边虽说被金贼控制,利用私盐贩子的身份,用银子买通仍旧不成问题。从温州那边过来,官道居多,道路还算通顺。不知少主有何吩咐?”陆南星知晓一盐引是四百斤,这还是仰仗于前世舅舅经常带着她会见广州各行当的老板,攀谈起来各行各业有利可图的消息里得知的。那时朝廷内有权奸把持朝政,外存藩镇拥兵自重,盐引本由朝廷把持,却早已成为贪官中饱私囊获利的手法,细想来与此时并无两样。各朝各代将亡之时,总是惊人的相似。她随即颔首,“先秘密派人弄十盐引藏在十里坡。”这地方距离宁州城和大营有段距离,又相距不远,真是个好地方。“十里坡?”白束神色肃了肃,旋即低头应喏。他心中不明,这可是千金难换的盐引,竟然放在萧六的手下。陆南星瞧见方才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便笑道:“此人与我有大用处。你且放心,他虽不易驾驭,但我有分寸。盐引一事,你放心告诉他这个安排,他自然会来找我。”白束听到属下汇报了这几日发生的事后,对这位少主又生出了更多的敬重之心,见她这般安排虽不知这批盐引的用途,但在心里已然对她有了更多的信任,便道:“属下观察萧六对他身边的几个弟兄很讲情义,他们当初都在一个村子里长大,看起来都各有本领。那日从普会寺运下的粮食,还有一部分也运往了十里坡。”陆南星哼了声,“偷粮当日我听到他们的人说抢了五船粮食,后来萧六只肯承认两船。此人胸有城府之严,心有山川之险,先攒着日后逮着机会一起清算。如今,陆家军的叔伯们我暂时无法接触,总要待我做出些成绩来,才有资格游说他们信任我。白大哥,你是我能信任的为数不多的人里,最为得力的。现在是最难的时候,为了父亲的遗愿,还有跟随他老人家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再难我都会坚持下去,请你帮我!”白束见她诚恳的目光中透着坚定,一瞬间,仿佛追随陆帅时的踏实感又回来了,他极力遏制着心潮澎湃,拱手道:“不管艰难险阻,属下势必会追随在少主身侧,以报答先帅知遇之恩和少主的提携!”陆南星见他仍旧面无表情,这也是一名合格的情报人应具备的能力,只是微微颤抖的手臂说明了一切,故意调侃道:“我又没让你表忠心。这几日,派人盯着阎少康的人有没有和粮店来往,说不定我又能抓住他一个小辫子揪上一揪,也让咱们阎大帅烦上一烦。”白束见她站在身侧微微转头朝向自己,耳边传来她刻意压低的声音,柔和之中带着诙谐……他感到面上似有火烧,又不敢转头对视,只匆忙垂眸躬身应是,又将金贼攻破江北行省的动向说了说,都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的。陆南星拉开了正堂的门,分别拍了拍坐在台阶上两个侍女的肩膀,随后又锤了锤自己有些酸疼的腰身,径直走向庭院。仲春时节的白玉兰树,终于在天气稍暖了几日悄然盛开了。她就着廊下两盏风灯微弱的光,寻着芬芳馥郁的香气走至木栅旁的玉兰花前,瞧着四周无人这才放肆地伸了一个懒腰。春夜里微凉的空气使得花的香气都清凛了几分,陆南星用力嗅了几下,将原本疲惫的感觉驱散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