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青听到风声赶来后,就见自家大哥挺拔的身影站在舆图前,像一座风干的?石像。他轻咳了声,拱手道:“大哥,我奉命选了二?十名信差……都是不爱嚼舌头根子的?闷葫芦,你要不要亲自看看?”“不必。”萧祈安转身捏了捏眉间,“二?弟,我想三日后攻打应天。”“为何?!”樊青心直口快地说?道:“大哥,你一向沉得住气?,这也另我佩服的?手脚挨地。前日里,还开?什么作战会议一致同意敌不动咱不动,紧着操练水兵,端看他徐海打什么算盘。为何现在又?改变了主意?难道就是为了一个女人么?!”萧祈安眉间笼罩着怒气?,瞪视他,“会上一致同意是众将领的?意见,你见我拍板了么?目的?就是将我打算休养生息的?消息散播出去,打徐海一个措手不及。陆南星说?造船强大水军,为的?是准备打吴起镇时速战速决。我倒要看看,攻打应天时,他徐海敢不敢与我争夺这杯羹。”樊青正闲的?浑身不自在,听闻能打仗了,浑身上下都透着舒坦。他丝毫不掩笑意,“既如此,那我悄悄通知亲兵营的?兄弟们及早做准备。这次可得让我跟着你打头阵,不然?不干。”萧祈安脸色微微缓和,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就依你。”樊青见他不似方?才脸色那般阴沉,想到日日挂念的?阿硕,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哥……三弟那边可还顺利?”旧事重提,萧祈安看向舆图上那个沿海不起眼位置,神色莫辨地说?了句,“只有咱们这边顺利推进,就有理由?让他回来了。”樊青不敢再问?,只得压下满腔心事找到李平,给贺云带了口信,让他告知下一个送信官阿硕姑娘的?近况,并且此事保密。李平听后不敢多待,带着满腔的?“秘闻”与二?十名同伴急急忙忙上了路。待到贺云在月港听到他汇报,已是半月后了。他压下眼底的?惊慌,问?道:“大帅可有信带回?”李平摇摇头,心说?,“还信呢,差点连你都要问?罪。”贺云无比后悔诸事上报的?决定,也没想到陆南星对大哥的?影响如此之深。他看着手里正写到一半的?信,也与陆姑娘有关。他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作用’,只是充当大哥的?眼睛,失落感从心底油然?而生。一夜未眠,他想了很多关于以后的?路该如何走。他不甘成为一个能写字的?眼睛,他要多见多闻多思?考,和陆南星学着如何当好?一个地方?官。清晨,他早早起身就去了县衙前面的?街上,故意找了一个人来人往的?摊上吃面线糊。虽说?此地天气?较热,但满满一碗由?细面线搭配着早上新?鲜的?小鱼虾熬成的?鲜汤,喝上一口新?鲜爽口的?汤汁顺着舌尖一路滑下至肚中,将整个味蕾都打开?了。月港县的?百姓,九成都以出海为生。因海岸线靠里,不如泉州地理位置上佳,且在泉州成为贸易港口后,也没有夷人看上这里。故而,仍旧是一副破烂渔村的?模样。县衙前面这条石板路的?街,就算是主街了。他从面线铺子一眼就能看到街道尽头的?夯土,夹杂着海岩石块的?城墙。他忍不住腹诽:为何陆南星会选择这种地方?,人口都没有多少,能有多少事可做……正想到此,就听到同一桌的?两名路人谈论?着新?上任的?‘林大人’,虽说?方?言很重,但贺云还是能辨认出说?的?大概是什么。“喂,你听说?新?来的?县令将县衙里所?有书役、差役的?名单张贴在告示亭内,我听说?这是要接受百姓的?举报,方?才继续上岗?”“听说?了听说?了,这下金家要倒霉。他们家世代控制者各房典吏,这下子看他们如何应对。”这两个人的?讨论?,也引来了隔壁桌的?人,几个人端着碗,就见贺云面生,狐疑地看着他,“你是何人?看着不像是咱们月港本?地人。”贺云赶忙摆出一副傻呵呵的?表情,指了指自己?,“你们在和我说?话?叽里呱啦跟鸟语一样,听不懂。”摊主也怕他们打架,连忙给贺云解围,“他来吃了两次面,都是指指点点,听不懂咱们月港话。”几个人见他表情懵懂,不像是假的?,这才由?他坐在这里,继续畅谈起来。“咦,不是说?县令如今都是买来的?官么。那这个林老爷是什么来头?”“据说?打北边来的?,刚来了这些日子,到不像其他狗官那般,来了就提高赋税和徭役。”“别抱希望,且看看再说?罢。这些狗官买官还不是为了贪污敛钱,指望他们能做个好?官,恐怕大都皇宫里的?皇上都不同意。咱们生来就是被盘剥的?命,就不要妄想过上好?日子啦。”几个人听到这句自嘲后,纷纷苦笑。贺云待他们走后,在桌上放下两枚铜钱,回到了县衙后院,正好?看到陆南星带着阿硕等人在练拳。“老爷,我的?差事还没落实么?”贺云等她们练完,才上去说?话。想到大哥生气?那件事,再看陆南星有些心虚。陆南星接过许招娣的?面巾擦了擦额间的?汗,笑问?:“一大早就来讨要差事,这是做噩梦了?”阿硕则偷笑,她们喊老爷起初是为了怕露馅,如今贺云不管身在何处都习惯了这个称呼。“不是。”贺云将今早听来的?闲话说?了,“我想着不若先去各房学习,也好?了解这些书吏平日里的?差事是否繁重,可有牟利的?手段。”陆南星与她们一同走向院子里摆放早饭的?长桌,“陆超不是也与你讲了许多,你这样想也很好?,想想去哪房,我好?安排。”陆超是当时在花府门口,告诉贺云如何送礼的?那位好?心人。经由?陆南星同意,与其谈妥了二?两月钱,也一并将他带了来。贺云摇摇头,“纸上谈兵终觉浅,真待遇见事才懂得如何更妥善处理。”陆南星不知他为何一夜之间像是变得更加沉稳了,满意地颔首,“既如此,我听下面的?书吏上报一件事,你想想如何处理。现在县衙各房典吏都姓金,除了盐房新?任的?典吏王树生,还刚刚病逝,现在各房典吏照旧推举了金家的?人,此人从未在县衙里充当书吏甚至代书,你如何看?”贺云哼了声,“难怪百姓们都在背后说?金家盘踞着县衙各房,一个没有任何办差经验的?人,为何要同意他当典吏。再者说?,凭甚各房典吏都是金家人?朝廷有这种规定么。”陆南星喝了口粥,摇摇头,“朝廷律例只针对有品级的?官员,像较大的?县,则设有县丞、主簿、教?谕,如今咱们县太小了,均被朝廷免去了。而这些吏员,则全部是由?县令发月例。朝廷拨给县里的?经费中,是没有这项庞大的?支出。”贺云不解地问?,“既如此,朝廷不是规定担任县令之人不得出自本?地户籍。历届县令既然?根本?不识这帮人,为何要用他们?”“好?问?题。”陆南星看向听得津津有味的?阿硕,“你来说?说?。”阿硕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那必然?是好?使??县令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用那些本?地人能保证衙门正常运转,换了县令也无妨。”“咱们阿硕也增长了见识。”陆南星继续补充道:“还能利用这些典吏,知晓地主和富户家底如何,人是否好?相处,占用了多少官地。好?拿着这些现成的?证据,去讹诈他们。随后,再与这帮典吏坑壑一气?,想着提高赋税和徭役,再悄悄捞一把。待上报府衙时,照旧按照上一任提交的?亏空上报,剩下的?就进了自己?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