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没有哭声?
她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扑了过去,绕过碍事的床帐,看到拔步床内鬓发散乱,满脸虚汗显得格外虚弱的夫人后心脏才重新跳动起来——对方此刻并没有昏睡过去,睁着双眼,努力地侧过身体想要看向林二家怀里抱着的婴儿。
看到霜白的身影,刚刚生下先夫遗腹子的云箐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沙哑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响起:“霜白,你来了……”
话还没说完,喉咙深处就先哽咽起来,一行泪水顺着苍白冰凉地脸颊一路滚落下来。
即使是一向稳重冷静的霜白此刻也不免开始慌乱起来,她几乎可以说是艰难地转过头看向林二家怀里那个红色的襁褓——那个满怀着夫人和所有林府希望的婴儿此刻正安静地闭着眼睛,若不是那规律起伏的胸膛和偶尔煽动的小小鼻翼,几乎让人以为这只是一个玉石雕刻的婴儿石像。
作为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来说,实在是太过安静了……
霜白几乎不敢继续深想下去,只能掏出帕子胡乱地帮夫人云箐擦拭着不断滑落的泪珠。
“夫人……”声音发出口才发现已经喑哑得厉害。
初为人母的云箐目光眷恋地落在婴儿身上,努力地笑着道:“真是漂亮的女娃娃,对不对,霜白?”
“夫人,小姐应该只是睡着了,会没事的……”
一旁抱着小小婴儿的妇人早就暗暗抹起了眼泪,不知道是为了怀中一出生就无知无觉的婴儿还是自己苦命的夫人抑或是这风雨飘摇的林家。
“夫人,宗家那边的人还在外院那边等着呢……这……这现在该怎么说呢?”
“就照实说吧……”云箐扎挣着坐起身,伸出手从林二媳妇家怀里接过自己拼了命才生下来的小团子,爱怜地抚摸着她如同上好的玉石一般莹润的脸颊,“本来夫君去了只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支撑门户就十分为难,现在夫君留下的唯一血脉又是这番模样,与其豺狼虎豹吞吃干净,倒不如托庇于宗族,虽然……但好歹一生性命无忧……”
“夫人,可咋们这一支和宗家那边……”林二家的张了张口,脸色十分难看,当面老爷的父亲脱离宗族来到这荒凉的北境,可不就是因为在宗家中过不下去,但涉及到主家秘事,她一个做下人的也不好多说什么,但这世道孤儿寡母的带着大笔家财就犹如小儿抱金砖过市,这要是有个万一……
老爷留下的人脉,接下来几年还好,但人走茶凉,再隔几年恐怕都要疏远了……
“就算是个小公子也好啊……”
林二家的媳妇翠竹抹着眼泪突然喃喃出声道。
云箐暗暗抿紧了嘴唇,抚摸孩子脸颊的手指也顿时僵住了,怔怔地出起了神,虽然知道事已经成了定局,但仍不由自主地顺着翠竹的话想了下去……
如果这是个男婴,有了可以顶门立户的男丁,宗家那边估计也不敢怎么样,即使是个有问题的婴孩,也可以让本就因老爷的突然离世而动荡不安地林家暂时缓个两年,也许到那时候会有所转机……
霜白暗暗瞪了翠竹一眼,目光担忧地看向自家夫人。
她自幼被卖入云家伺候当时还是少女的小姐,一路跟随着她嫁入林家,看着老爷夫人两人恩爱甚笃,虽然年岁渐长,她也并没有想要嫁人的意愿,就自请梳发一辈子跟随已经成为林家夫人的云箐,本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却没想到天降横祸,本该和夫人一同相伴终老的老爷在外行商途中,一场暴雨之中惊马跌落山崖就这样去了,留下身怀六甲的夫人,独自面对周遭环伺贪婪地想要分食这多年积攒经营的家业的饿狼们……
翠竹低头捂住嘴,也暗自恼恨这张口无遮拦的嘴——如果说老爷的噩耗传来之后最痛苦的莫过于夫人,若不是还怀着身孕怕不是立时就要跟着去了……
可怜老爷这一支向来子嗣单薄,先老太太好不容易年近三十才有了老爷,好不容易养到舞象之年,先老太爷又一场急病去了,累得刚中了秀才的先老爷不得不中断了学业接手岌岌可危的林家。也幸好先老爷有经商之才,不过数十年就在这北境挣下了偌大一份家业,又娶了沧州城守将家的小姐,可成婚数年两人膝下荒凉,成了老太太的一桩心病,最终还是抱着这一份遗憾含恨而终。
好不容易盼了这么多年才传来喜讯,老爷又突遭横祸,千辛万苦生下的独苗苗看起来又生而有疾,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长大……
一想到这,翠竹不禁为夫人感到悲痛——麻绳偏挑细处断,命运偏找苦命人,老天对待林家何其不公,这一摊子的不幸怎么偏偏都落在林家呢?
翠竹低着头胡乱地抹着脸上斑驳的泪痕,心中暗自下定决心,无论今后怎样,她一定会好好保护夫人和姑娘的,也不枉先老爷和老太太对她一家子的大恩。
“好了,快擦擦吧,一会还要去前院报喜呢,这副样子可怎么行,以后姑娘还要你这个奶妈妈多费心呢……”云箐强撑着身体指着翠竹的脸笑道,“都是几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还这副模样,若是被你家的几个小子知道了,可不得笑话你这个做娘的怎么比孩子还好哭……”
“夫人……”翠竹咬了咬嘴唇,突然抬起头,昏暗的室内看不清她此刻脸上的表情,但那双眼睛却在隐约的光线中闪动着灼热的光,她紧盯着明明自己已经支撑不住了还要强打起精神安抚着她们的夫人,咬了咬牙,目光扫过夫人怀中粉雕玉琢一般浑不似真人刚出生的婴儿一般的自家姑娘,压低了声音道,“夫人发动得快,张嬷嬷又还没进来,不清楚具体情况,现在只有我们三个知道夫人你生的是个姑娘,干脆——”
她顿了顿,顶着霜白惊恐的目光以完全不像她平时唯唯诺诺的外表的话语飞快却又果断地继续说道:“干脆就对外宣称说是生了个哥儿!”
“这——你疯了!”霜白低声惊呼道,但她还记得外面还有其他丫鬟,放低了声音不让外人听到。
对于霜白的指责,翠竹却充耳不闻,她只目光紧紧地盯住夫人,执意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一个准确的答复。
“夫人,宗家千里迢迢专程派人过来是什么用意,想必不用我多说,夫人你心里跟明镜一样。但宗家做事实在是欺人太甚,夫人肚子里还怀着林家的血脉,是男是女尚不分明,那些人就已经将这林家视作囊中之物,如此做派,若真的不得不托庇于其中,恐生不渝。更别说我早年在老太太房里伺候,对老太爷和宗家之间的矛盾也有所耳闻,虽然这话我本不该说,但我还是得提醒夫人一句,那林氏宗族绝对不是个好去处!”
云箐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一向老实衷心的翠竹,心知对方说得不错,可是宗族的力量哪里是他们小小的一个旁支可以撼动的,若这一胎生下的是个哥儿,凭借着自己娘家在沧州的几分势力,再舍去部分家财,或许还可以有所转寰,可她分明生下的是个姑娘!
谎言一旦撒下,姑娘就必须要一辈子顶着男子的身份,真的要用自己孩儿的一辈子去赌吗……
云箐放在襁褓上的手紧了紧又颓然地松开……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