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卡尔。」
沙赫丝咕哝几声,继续用餐。不过,她的眼神穿越餐桌,直视阿卡尔,眼底闪现锋芒,宛若光制的刀俎。
就在山峰之上,雨水与融雪混杂,刺骨寒风与阳光交织,她们紧紧拥抱彼此,两人都难以呼吸。在一处岩荫下,她们欢笑、哭泣、交谈,亲吻,燕好,全身弄得脏兮兮,梳毛的成果只有可怜兮兮的一丁点。马吉尔告诉玛度,他实在不懂,要是这高个子男人的技术仅止于此,沙赫丝为啥要雇用他?玛度回话说,更甚的是,这男人的食量足足有六人份。
大约一个月之后,沙赫丝不再隐瞒她与阿卡尔同床共枕的事,她告知大家,要成立一组自己的洒多瑞图婚姻。两名年老的鳏寡夕族伙伴不甚情愿地同意。她们也没有别的同意模式可言。或许阿卡尔相当无知,连凿子都不知道怎么使用,但是山下的平地人不都如此?记得那个浪游学者伊恩诺吗,去年寄宿于丹洛,她也是这样啊,长得那么高又没好处,对山地农庄的事务一窍不通;不过,伊恩诺乐意学习,阿卡尔也是如此。此外,阿卡尔对于照料羊兽颇有一手,起码展现出相当的潜力。若不是阿卡尔出现,沙赫丝可能得到更远处去找一个更糟糕的男人,最重要的是,这表示沙赫丝与昙丽就能够完成宿愿,彼此结缔日婚;这是她们盼切久时的愿望,要是有适当的夕族男性候选人,这婚姻早该成立了。这年头究竟是怎么回事,像样的男人这么少,在我们的世代,贤良男子可是俯拾即是。
沙赫丝已经与村镇上的媒人谈妥此事,借她们去向目前升为梳毛棚工头的敖多拉提亲。他接受了正式造访丹洛的邀约。如此的邀约活动包括共进晚餐,以及留宿一夜:对于丹洛这个荒山偏僻之地,这是必然的安排。然而,此项邀约目的最主要是与丹洛家族成员在神坛共进崇拜仪式,这项活动意义之重大,不言而喻。
于是,全家集结于丹洛农庄的神坛。这是一间低矮冰冷的内室,墙为石砌,但由于此室依山而建,地势不平,地面则是土石混铺。一道清浅的喷泉从内室较高的一端涌出,沿着花岗岩渠道流下。这道神圣的泉水是丹洛主屋建造于此,且屹立六百年的缘由。她们彼此分享,一一向旁人奉上清泉,也从对方手中接过圣水,包括那对年迈的夕族伴侣、米卡舅舅与他的小孩沙思特、在此当驮兽师与长工三十年之久的阿思比、新手阿卡尔,以及农庄主人沙赫丝。客人是来自欧罗村的敖多拉,以及来自卡狄恩的昙丽。
昙丽的视线越过喷泉,对着敖多拉微笑,但他并未正视她、或任何人的眼神。
昙丽长得矮小结实,与沙赫丝同样的类型,但肌肤较为白皙,整体的感觉轻盈些,不似沙赫丝那么壮实。她的音色清澈得令人惊喜,唱起赞美祷文,歌声高亢盘旋。敖多拉也是矮壮体型,肩膀宽阔,五官端正,看来是个能干的男人。不过,他现在看起来非常焦虑紧张,仿佛犯下抢劫神殿或谋杀村长的罪行。阿卡尔感兴趣地端详敖多拉,想着,他神情鬼鬼祟祟,洋溢着罪恶感。
阿卡尔带着好奇心冷眼观察敖多拉。她会与对方分享圣水,但不是罪恶。当时她再度见到沙赫丝、触摸沙赫丝,所有先前的宗教诫律与道德焦虑都突然间凭空坠落,仿佛这些东西无法在山间生存。阿卡尔是为了沙赫丝而生,沙赫丝是为了阿卡尔而活,就是如此纯粹。只要有方法让她们在一起,就是正确的方法。
有过一两次,她不禁扪心自问,要是我竟然出生于晨族,而非夕族,那末该怎么办?这是个恐怖又变态的想法。所幸,她不用咬牙实践极致的变态与冒渎行止,只需更换性别即可。何况,她的男性身分只呈现于公共场域;一旦与沙赫丝独处,阿卡尔就是道地的女性,比起任何时候都更是一个女性。对别人来说,她是名叫阿卡尔的男子,这在她并不成问题。其实,她就是阿卡尔这个男人,她也喜欢身为阿卡尔这个男人,这不是所谓的扮演伪装。对阿卡尔而言,她与别人的相处从未显得真实,她与别人的关系总是沾染着虚假气味。她从未确认自己究竟是谁,除了在冥思的某些当下,她的「我念」转化为「它观」,在这些瞬间,她呼吸星辰的气息。然而,与沙赫丝在一起,她就是全然的她自己,处于有限时空与肉身的自己。她就是阿卡尔,沉浸于爱意、深受亲密情欲所祝福的灵魂。
是以,她与沙赫丝彼此协议,不用对敖多拉说上什么,甚至,一开始先不对昙丽揭露她的真实身分。「让我们先看看昙丽的反应再说。」沙赫丝这么说,阿卡尔同意了。
去年的滞留时期,有一回,学者伊恩诺在昙丽的农庄留宿一晚,教导昙丽祭神的法则。那次之后,她们在丹洛照面过几回。今日,昙丽来到分享祝祷的仪式,她首度遇到阿卡尔。在这个陌生男子身上,她可曾瞥见伊恩诺的形貌?昙丽应该没有认出阿卡尔。她以某种清爽的好意迎接对方,聊谈艾利乌养育事务。很明显,昙丽是在审视这位陌生人,评判且估量对方。但这是自然而然之举,她是一个女子,正在评估将要一起进入婚姻关系的陌生夕族男人。
「你对山间的农耕方式并不大熟识,是吗?」她们谈了一阵子之后,昙丽好意地说。「我们这边与下面的差异不小。你在平地时养育的是哪种牲口,是大只的平原亚玛羊吗?」阿卡尔告诉对方,她生长的农庄生活,包括一年有三次收耕。昙丽听得十分惊异,频频点头。